沈妙柔帶著人離開後,聽雨軒重歸寂靜,但這份寂靜並未持續太久。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院門又被叩響。
這次來的是老夫人身邊得力的張嬤嬤,神色肅穆,臉上沒什麼表情。
“大小姐,老夫人請您過去說話。”
沈青慈將袖中的定魂草妥帖藏好,麵上恢複了平靜無波,應道:“有勞嬤嬤帶路。”
跟著張嬤嬤穿過幾重庭院,走向主院正房。
老夫人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太師椅上,手中撚著一串佛珠閉目養神,聽到腳步聲才慢慢睜開眼。
那雙眼睛雖顯老態,卻銳利如鷹隼,不帶絲毫溫度地落在沈青慈身上,細細打量。
沈青慈依著規矩上前行禮:“孫女給祖母請安。”
老夫人“嗯”了一聲,示意她起身,目光在她身上停頓片刻,徐徐開口:“聽聞你對替嫁之事心裡不大願意?”
沈青慈垂下眼瞼,掩去眸底情緒,聲音恭順:“聖上賜婚,孫女不敢忤逆!”
“你能如此想,便是最好。”老夫人語氣稍緩,但警告之意並未消散。
“靖遠侯府門第高貴,蕭世子雖體弱,卻也是人中龍鳳。你嫁過去務必謹言慎行、恪守婦道、好生侍奉夫君,莫要生出不該有的心思,安分守己方能長久安穩。”
沈青慈低眉順眼:“孫女謹記祖母教誨。”
老夫人對她的順從還算滿意,點了點頭,朝著旁邊侍立的一個丫鬟招了招手。
那丫鬟約莫十五六歲年紀,眉眼清秀,看著倒也伶俐。
“這是半夏,以後就留在你身邊伺候吧。”老夫人淡淡道。
半夏立刻上前,對著沈青慈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奴婢半夏,見過大小姐。”
名為照顧,實為監視。
沈青慈心中了然,麵上卻不動聲色:“謝祖母恩典。”
從老夫人處回來,沈青慈的備嫁事宜便被正式提上了日程,一切都交由主母趙氏親自操持,以示對這門親事的重視。
沒過幾日第一批嫁妝送往聽雨軒,那份嫁妝單子薄薄幾頁紙,上麵羅列的物品,無論是數量還是規格,都遠低於一個尚書府嫡長女出嫁應有的體麵,甚至比許多旁支庶女的嫁妝還要顯得寒酸。
趙氏更是隔三差五派人過來“指點”一二,言語間不是嫌棄聽雨軒汙穢了即將送來的“貴重”嫁妝,就是明裡暗裡地敲打沈青慈,說她能有這門親事是天大的福分,切莫不知足。
負責采買和打理嫁妝的下人們更是有樣學樣,捧高踩低,送東西過來時態度倨傲,物件隨手一放,言語間也多有怠慢和不屑。
沈青慈隻是默默地看著,將每一筆被克扣的數目,每一次刁難的言語,都清晰地記在了心裡。
第二批嫁妝送了過來,幾個婆子將幾個箱籠隨意地扔在院中積了灰的石桌旁。
沈青慈沒有像往常一樣置之不理,反而走了過去。
“把箱子打開。”她吩咐道。
幾個婆子愣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個管事媳婦皮笑肉不笑地說:“大小姐,這些都是按著單子來的,不會有錯。您金枝玉葉的,何必親自看這些粗苯東西?”
沈青慈沒理會她的陰陽怪氣,隻重複了一遍:“打開。”
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
婆子們不情不願地打開了箱籠。
沈青慈俯身,親自拿起箱中的布料查看成色,看了看旁邊一件小家具的木料和做工,甚至拿起一隻瓷碗,對著光看了看釉彩。
她的動作從容不迫,眼神專注而挑剔。
下人們見她如此“不識趣”,非但不收斂,反而更加放肆起來。
搬動其他箱子時故意弄得咣當作響,擺放時更是隨意推搡,險些將一隻箱籠撞翻在地。
“大小姐真是好眼力,”那管事媳婦再次開口,語氣帶著嘲諷,“隻是這嫁妝都是夫人親自過目,精心挑選的,您就安心收著吧,錯不了。”
沈青慈放下手中一匹顏色暗淡、明顯是庫房積壓舊貨的綢緞,緩緩站直身子。
她的目光清清冷冷地掃過那管事媳婦和周圍幾個幸災樂禍的下人。
“哦?母親如此‘精心’?”
她語氣平淡,卻讓那管事媳婦心頭一跳。
“我雖自幼長於鄉野,但也聽聞過大戶人家嫁娶的基本規矩。嫡女出閣,嫁妝自有體麵,以彰顯家風。母親‘精心’挑選之物,若真是這般成色,抬進高門侯府,外人會如何看待我們沈家?是誇讚母親持家節儉,還是譏諷沈家刻薄嫡女、失了禮數?”
沈青慈的聲音不高不低,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還是說這就是母親授意的?”沈青慈話音一轉,將這件事遷到主母的頭上。
“是奴婢們辦事不利,此事和主母沒有半點乾係!”管事媳婦趕緊攬下過錯。
管事媳婦嚇得臉色慘白,周圍幾個原本還想看笑話的婆子丫鬟也都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出。
她們平日裡欺負這位剛回府、看似柔弱可欺的大小姐慣了,哪裡想到她竟懂這些禮法規矩,還敢如此直接地當麵點破,甚至抬出了靖遠侯府和沈家顏麵來壓人!
這要是真鬨大了,夫人怪罪下來,她們這些做奴才的,哪個擔待得起?
院子裡鴉雀無聲,幾個下人訥訥不敢言,背後卻已驚出了一身冷汗。
她們不敢再耽擱,手忙腳亂地將東西收拾好落荒而逃,慌忙將沈青慈的話原封不動地稟報給了主母趙氏。
趙氏在房中聽完稟報,氣得當場摔了一隻茶盞,臉色鐵青。
她沒想到那個鄉下丫頭居然還懂得用周禮來反擊!
這事若是傳到老夫人耳朵裡,或是被靖遠侯府那邊知道,她的臉麵往哪裡擱?縱然心中恨極了沈青慈的不識抬舉,但趙氏也知道,這明麵上的功夫,是不得不做足了。
接下來的幾日,送往聽雨軒的嫁妝在數量和品相上總算有了些許改善,至少那些有明顯瑕疵、過於陳舊的東西不敢再送來了。
下人們雖暫時收斂,但趙氏的刁難絕不會就此停止。
與其被動等待下一次算計不如主動出擊,探探這沈府深宅究竟還藏著多少醃臢事,也好早做防備。
更何況有些東西,必須親自去取,沈青慈眼中閃過一絲冷芒。
夜色剛至,白日裡半夏初來乍到,鞍前馬後地忙碌了一天,在喝了一碗沈青慈給她的安神茶後已沉沉睡去。
沈青換上一身方便行動的深色衣物,悄無聲息地翻出了聽雨軒的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