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
雨點砸在江麵上,像是千萬根銀針同時刺入水中,激起無數細小的水花。
江麵上升騰起一層薄霧,將遠處的山巒都模糊了輪廓。
這樣的雨夜,本該無人出沒。
但江心偏偏漂著一葉孤舟。
舟上坐著個蓑衣老翁,一杆青竹釣竿橫在膝頭,釣線垂入黑沉沉的江水中。
他頭上戴著鬥笠,雨水順著笠簷滴落,在他腳邊積成一個小小的水窪。
老翁一動不動,仿佛與這雨夜、孤舟融為一體。
忽然,釣線輕輕顫動。
老翁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右手緩緩抬起釣竿。
釣線繃直,水下顯然有東西在掙紮。
就在這時,一道閃電劃破夜空。
借著這刹那的光亮,可以看見江岸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影。
那人一身黑衣,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隻有腰間一柄長劍泛著冷光。
老翁的手頓住了。
“二十年不見,你的‘寒江獨釣’還是這般意境。”岸上的人開口,聲音穿透雨幕,清晰傳入老翁耳中。
老翁歎了口氣,鬆開釣竿。
釣線立刻被水下的東西拖得筆直,最終“啪”的一聲斷了。
“該來的終究會來。”老翁摘下鬥笠,露出一張布滿皺紋的臉,“隻是沒想到會是你。”
黑衣人沒有回答,他向前邁出一步,竟直接踏上了江麵。
令人驚異的是,他並未沉入水中,而是如履平地般向孤舟走來,每一步都在雨打的水麵上留下一圈漣漪,轉瞬又被雨水抹平。
“踏水無痕?”老翁眯起眼睛,“看來這些年你進步不小。”
黑衣人已走到舟前三丈處,停下腳步。
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流下,卻遮不住那雙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睛。
“東西交出來,可以留你全屍。”黑衣人冷冷道。
老翁笑了,笑聲中帶著幾分淒涼:“我寒江釣叟活了一百零三歲,早就活夠了。隻是那東西,不能給你。”
“那就死。”
黑衣人話音未落,腰間長劍已然出鞘。
劍光如電,比天上的閃電更亮,更冷。
老翁猛地一拍舟板,整條小舟頓時四分五裂。
他借力躍起,蓑衣在空中展開,如同一隻蒼老的夜梟。
同時從袖中飛出一道銀光,直取黑衣人咽喉。
“叮”的一聲脆響,銀光被長劍擊落,竟是一枚魚鉤。
黑衣人劍勢不減,直刺老翁心口。
老翁身在半空,無處借力,眼看就要被一劍穿心。
千鈞一發之際,老翁突然張口,一道水箭從口中激射而出。
這口水箭去勢極快,黑衣人不得不側身閃避,劍勢也為之一滯。
老翁趁機落在水麵一塊浮木上,喘息道:“‘含沙射影’?沒想到吧?”
黑衣人冷哼一聲:“雕蟲小技。”
他再次出劍,這次劍勢更快,更狠。
老翁勉力抵擋,但終究年邁力衰,三招過後,右肩已被刺穿,鮮血頓時染紅了蓑衣。
“最後問一次,東西在哪?”黑衣人劍尖抵住老翁咽喉。
老翁咧嘴一笑,露出殘缺的黃牙:“你永遠也找不到。”
黑衣人眼中殺機大盛,正要下殺手,忽聽江岸傳來一聲長笑:“好熱鬨的雨夜,兩位不介意多個人看戲吧?”
黑衣人猛然回頭,隻見岸邊不知何時多了個年輕人,正抱著一壇酒,懶洋洋地靠在一棵柳樹上。
年輕人約莫二十五六歲年紀,一身粗布衣衫早已被雨水浸透,卻渾不在意。
他麵容稱不上英俊,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仿佛能看透這雨夜中的一切。
“滾。”黑衣人隻吐出一個字。
年輕人卻不慌不忙地拍開酒壇泥封,仰頭灌了一大口,然後抹抹嘴道:“這‘燒刀子’果然夠勁,難怪要賣三兩銀子一壇。”
黑衣人不再廢話,左手一揮,三道寒光射向年輕人。
年輕人似乎醉得不輕,腳下一個踉蹌,恰好避過兩道寒光。
第三道眼看就要射中他咽喉,卻見他手中酒壇一抬,“叮”的一聲,暗器沒入壇中。
“好酒彆浪費啊。”年輕人惋惜地看著酒壇上的小孔,酒液正從中汩汩流出。
黑衣人瞳孔微縮,知道遇上了高手,當即舍了老翁,轉身麵向年輕人:“報上名來。”
“燕三。”年輕人打了個酒嗝,“燕子的燕,一二三的三。”
“沒聽說過。”
“正常。”燕三笑道,“我就是個無名小卒,比不上你們這些大人物。”
黑衣人不再多言,身形一閃,已到燕三麵前,長劍直取其咽喉。
這一劍快若閃電,尋常人根本來不及反應。
但燕三卻像早有預料,身子一矮,從黑衣人腋下鑽過,同時順手一撈,竟將黑衣人腰間玉佩摘了下來。
“好玉!”燕三把玩著玉佩,“至少值五十兩銀子。”
黑衣人臉色大變,這玉佩是他身份象征,從未離身,如今竟被一個醉鬼輕易奪去,如何不驚?
“你究竟是誰?”黑衣人厲聲問。
燕三卻不答,反而看向江麵:“喂,老頭兒,你還活著嗎?”
老翁躺在浮木上,氣息微弱:“暫時……死不了……”
燕三點點頭,又對黑衣人道:“你看,天快亮了,雨也要停了。不如各走各路,如何?”
黑衣人冷笑:“想走?”他忽然吹了聲口哨,江岸四周頓時出現十餘個黑影,個個手持兵刃,顯然早有埋伏。
燕三歎了口氣:“這就沒意思了。”
黑衣人一揮手,那些黑影立刻撲向燕三。
與此同時,黑衣人自己則轉身掠向江中老翁,顯然是要趁亂取命。
燕三見狀,突然將手中酒壇砸向地麵。
“砰”的一聲,酒壇碎裂,裡麵的酒液遇火即燃——原來他早就在酒中摻了火藥。
火光衝天而起,逼退了撲來的殺手。
燕三趁機一躍而起,踏著幾個殺手的頭頂,向江中掠去。
黑衣人劍尖已抵住老翁心口,正要刺入,忽覺背後勁風襲來,不得不回劍格擋。
“鐺”的一聲,燕三不知從哪裡抽出一柄短刀,與黑衣人長劍相擊,火花四濺。
“好刀。”黑衣人讚道。
“地攤上買的,二兩銀子。”燕三笑道,“不過砍人夠用了。”
二人轉眼過了十餘招,黑衣人越打越驚,這燕三看似醉醺醺的,招式卻刁鑽狠辣,每每從不可思議的角度攻來,令他防不勝防。
更令他心驚的是,燕三的短刀上漸漸泛起一層詭異的紅光,周圍的雨水竟不能近其身。
“血刀?”黑衣人失聲道,“你是血刀門的人?”
燕三不答,刀勢更急。
黑衣人一時不察,左臂被劃出一道口子,鮮血頓時湧出。
“撤!”黑衣人知道今日難以得手,當即下令。
那些殺手聞言,立刻拋下幾枚煙幕彈,待煙霧散去,已不見蹤影。
燕三沒有追擊,而是轉身查看老翁傷勢。
老翁胸前一道劍傷,深可見骨,已是奄奄一息。
“何必呢?”燕三搖頭,“為了一件身外之物,把命搭上。”
老翁艱難地睜開眼:“你……不是普通人……”
“我就是個愛管閒事的酒鬼。”燕三聳肩。
老翁顫抖著從懷中掏出一塊絹布,塞到燕三手中:“拿……拿著……彆讓……他們……得到……”
燕三展開絹布,隻見上麵畫著些奇怪的符號和線條,完全看不懂是什麼。
“這是什麼?”燕三問。
但老翁已經閉上了眼睛,再也不會回答。
雨,不知何時停了。
東方泛起魚肚白,照在江麵上,也照在燕三手中的絹布上。
那些奇怪的符號在晨光中似乎泛起了淡淡金光,但轉瞬即逝,讓人懷疑是不是錯覺。
燕三撓撓頭,將絹布塞進懷裡,對著老翁的屍體鞠了一躬:“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麼,但既然你臨死托付,我就暫且保管吧。”
他轉身要走,忽又停下,回頭看了眼老翁的屍身,歎道:“罷了,送佛送到西。”
說罷,他從岸邊找來些木頭,紮成簡易木筏,將老翁屍體放在上麵,點燃。
火光中,老翁的屍身隨木筏緩緩漂向江心,最終沉入水中。
“塵歸塵,土歸土……”燕三喃喃道,隨後拍拍懷中絹布,“現在,該弄清楚這是什麼東西了。”
他轉身離去,背影在晨光中拉得很長。
江岸恢複平靜,仿佛昨夜的血戰從未發生。
隻有那截斷了的釣竿,還孤零零地漂在水麵上,隨波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