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蓮在夜空中緩緩消散,餘燼如血,飄落在竹林間。
冷青鋒收刀入鞘,血檀刀上的紅光漸漸隱去,那些鏽跡又如活物般爬滿刀身,轉眼間又變回那柄毫不起眼的鏽刀。
“我們必須立刻離開。”白小仙盯著遠處的火光,聲音緊繃,“薛無淚親自出馬,這方圓五十裡都不安全。”
冷青鋒沒有動:“我們?”
白小仙轉身看他,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驚人:“你以為現在還能分得清‘你’和‘我’嗎?影門的人已經把我當成你的同夥了。”
“你可以自己走。”冷青鋒淡淡道,“我不會連累無辜。”
“無辜?”白小仙突然笑了,笑聲清脆如銀鈴,“冷大俠,你什麼時候開始在乎起‘無辜’來了?據我所知,三年前金陵一夜,死在血檀刀下的可有二十三人。”
冷青鋒的眼神驟然變冷:“你果然不是普通女子。”
“我從來沒說過我是。”白小仙從袖中取出一塊絲帕,輕輕擦拭著手中的銀針,“不過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我知道一個地方,可以暫時避開影門的追蹤。”
冷青鋒沉默片刻,終於點頭:“帶路。”
白小仙領著他穿過竹林,向西北方向行進。她的步伐輕盈如貓,幾乎不發出任何聲響。冷青鋒跟在她身後,注意到她選擇的路線總是能巧妙地避開開闊地帶,全程都在樹影或岩石的掩護下移動——這絕不是普通江湖客能掌握的技巧。
約莫一個時辰後,兩人來到一座破敗的山神廟前。廟門早已腐朽,隻剩半扇歪斜地掛在門框上,在夜風中發出“吱呀”的聲響,像垂死之人的呻吟。
“就是這裡。”白小仙撥開擋在門前的蛛網,“三年前香火還很旺,後來一場山洪衝毀了上山的路,就荒廢了。”
冷青鋒站在廟門前沒有動:“你對這裡很熟悉?”
“小時候常來。”白小仙的聲音忽然變得柔軟,“我娘說這裡的山神很靈驗。”
她彎腰鑽進廟內,冷青鋒猶豫了一下,也跟著進去。
廟內比想象中乾淨,似乎不久前還有人打掃過。白小仙熟門熟路地點燃了供桌上的半截蠟燭,昏黃的光線照亮了布滿灰塵的山神像。神像的麵容早已模糊不清,隻剩一雙空洞的眼睛俯視著來人。
“暫時安全了。”白小仙長舒一口氣,在供桌旁坐下,“影門的人一時半會兒找不到這裡。”
冷青鋒環顧四周,確認沒有埋伏後,才在門邊的蒲團上坐下,血檀刀橫放在膝上。
“現在可以繼續我們的談話了。”他直視白小仙的眼睛,“你到底是誰?”
燭光下,白小仙的麵容顯得格外柔和。她輕輕歎了口氣:“我說了,我叫白小仙。至於其他的……現在知道對你沒好處。”
冷青鋒冷笑:“對我沒好處的事,你似乎知道不少。”
“比如血檀刀的來曆?”白小仙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比如它為什麼會被薛無淚如此惦記?”
冷青鋒的手指輕輕撫過刀鞘:“你知道?”
“猜的。”白小仙向前傾身,“讓我看看刀鞘上的花紋,或許能告訴你更多。”
冷青鋒猶豫了一下,終於將刀遞了過去。白小仙接過血檀刀,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一件珍寶。她仔細端詳著刀鞘上那些看似雜亂的鏽斑,突然在某處輕輕一按——
“哢嗒”一聲輕響,刀鞘上的鏽跡竟然開始移動,露出下麵隱藏的精致紋路。七顆小星環繞著一輪彎月,在燭光下泛著詭異的暗紅色。
“果然……”白小仙輕聲道,“七星伴月圖。和傳說中一模一樣。”
冷青鋒瞳孔微縮:“你怎麼知道這個機關?”
“古籍上記載的。”白小仙將刀還給他,“據說這七顆星代表七個絕世高手,都死在這把刀下。每殺一人,星紋就會亮起一顆。”
冷青鋒低頭查看刀鞘,果然,七顆星中有三顆微微發亮,其餘四顆則暗淡無光。
“你已經點亮了三顆。”白小仙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還差四個。”
冷青鋒猛地抬頭:“你似乎很期待我殺滿七人?”
白小仙搖頭:“恰恰相反。傳說當七星全亮時,血檀刀就會……”
她的話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寒風打斷。蠟燭劇烈搖晃,幾乎熄滅。冷青鋒閃電般拔刀出鞘,擋在白小仙身前。
“隻是風。”白小仙按住他的手腕,觸感冰涼,“放鬆點,冷大俠。這裡除了我們,隻有山神老爺。”
冷青鋒緩緩收刀,但肌肉依然緊繃:“血檀刀會怎樣?”
白小仙沉默片刻,才低聲道:“會反噬其主。”
廟內一時寂靜無聲,隻有蠟燭燃燒的輕微“劈啪”聲。冷青鋒盯著刀鞘上的星紋,眼神複雜。
“你知道的太多了。”他最終說道,“多到危險。”
白小仙笑了:“這是我的專長——知道太多不該知道的事。”
“專長?”冷青鋒敏銳地捕捉到這個用詞,“所以你是以此為生?”
白小仙意識到失言,輕輕咬了咬下唇:“算是吧。江湖上總有人願意花錢買消息。”
“你是風媒。”冷青鋒得出結論。
風媒,江湖上最神秘的一群人,專門販賣各種秘密情報。他們無門無派,卻掌握著最多的江湖秘辛;他們看似中立,卻往往能左右一場爭鬥的勝負。
白小仙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我說過,我隻是個愛聽故事的閒人。”
冷青鋒突然換了個話題:“薛無淚為什麼追捕我?”
“為了血檀刀。”白小仙毫不猶豫地回答,“更準確地說,是為了刀裡的東西。”
冷青鋒皺眉:“刀裡能有什麼?”
“這就要問你了。”白小仙盯著他的眼睛,“三年前金陵一夜後,血檀刀就一直在你手中。那晚發生了什麼?”
冷青鋒的表情瞬間變得冰冷:“你一直在引導話題到這件事上。”
“因為這是關鍵。”白小仙寸步不讓,“薛無淚追殺你,影門、七殺堂、血衣樓的人都在找你,全是因為三年前那晚的事。而你……”
她突然停住,因為冷青鋒的刀已抵在她咽喉前。
“說下去。”冷青鋒的聲音冷得像冰,“而你什麼?”
白小仙麵不改色:“而你卻假裝什麼都不記得了。”
刀尖微微一顫。冷青鋒的眼神變得異常複雜:“你究竟知道多少?”
“不多不少。”白小仙輕輕推開刀鋒,“剛好夠救你一命。”
廟外突然傳來一聲夜梟的啼叫,兩人同時警覺地望向門口。那叫聲太過刻意,不像是真正的鳥鳴。
“他們找到這裡了。”白小仙迅速吹滅蠟燭,“後門走。”
冷青鋒拉住她:“等等。你剛才說救我?什麼意思?”
白小仙在黑暗中歎了口氣:“血檀刀在影響你,冷青鋒。你沒發現嗎?自從得到它後,你的記憶開始出現空白,性情也越來越冷漠。這不是你本來的樣子。”
冷青鋒如遭雷擊。確實,這三年來,他時常發現自己記不清某些事,有時甚至整段整段的記憶都是空白。他一直以為是受傷所致……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他聲音沙啞。
白小仙沒有回答,因為廟外已經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她拉著冷青鋒悄然後退,來到神像後方。那裡有一塊鬆動的木板,推開後露出一個狹窄的暗道。
“進去。”她推了冷青鋒一把,“這條路通向山後的溪穀,我們在那裡分開。”
冷青鋒卻反手抓住她的手腕:“一起走。”
白小仙愣了一下,隨即輕笑:“怎麼,冷大俠開始關心我的安危了?”
冷青鋒沒有回答,隻是固執地拉著她一起鑽進暗道。暗道低矮狹窄,兩人不得不彎腰前行。黑暗中,冷青鋒能聞到白小仙身上淡淡的幽香,像是某種藥草的味道。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他在黑暗中低語。
白小仙的聲音從前方傳來:“有些答案,需要你自己想起來。我隻能告訴你,薛無淚要的不是刀,而是刀裡封存的東西——那與三年前金陵一夜有關,與你失去的記憶有關。”
冷青鋒心頭一震:“你是說……我的記憶被封印在刀裡?”
“類似吧。”白小仙的聲音突然變得遙遠,“小心!”
一道暗器破空之聲襲來。冷青鋒本能地揮刀格擋,血檀刀在黑暗中劃出一道血紅色的弧光,將襲來的暗器劈成兩半。
借著刀光,他看見暗道前方站著三個黑衣人,正是之前在小鎮遇到的影門殺手。
“退後!”冷青鋒將白小仙護在身後,血檀刀完全出鞘,那些鏽跡再次流動起來,露出下麵血紅的刀身。
“冷青鋒……”白小仙在他身後輕聲道,“記住,無論看到什麼,都不要完全相信。血檀刀會……”
她的話被廝殺聲淹沒。
三個黑衣人同時撲來,冷青鋒揮刀迎上。
在狹窄的暗道中,血檀刀的優勢發揮到極致——每一次揮砍都帶起一片血光,每一次格擋都震得敵人踉蹌後退。
第一個黑衣人倒下時,咽喉處多了一道細如發絲的紅線;第二個試圖從側麵偷襲,被冷青鋒反手一刀刺穿心臟;第三個見勢不妙轉身就逃,卻被白小仙的銀針射中後頸,軟軟倒地。
戰鬥結束得很快。冷青鋒收刀入鞘,發現刀鞘上的七顆星中,又有一顆微微亮起。
“第四顆……”他喃喃自語。
白小仙走過來,臉色蒼白:“我們得趕快離開。影門的殺手從不單獨行動,很快會有更多人趕來。”
冷青鋒點頭,卻突然注意到白小仙的左臂有一道傷口,鮮血正順著指尖滴落。
“你受傷了。”他皺眉。
白小仙看了一眼傷口,滿不在乎:“小傷,不礙事。”
冷青鋒不由分說撕下自己的一截衣袖,為她簡單包紮。他的動作出奇地輕柔,與平日冷漠的形象判若兩人。
“謝謝。”白小仙輕聲道,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兩人繼續在暗道中前行,終於來到出口。外麵是山後的溪穀,月光下,溪水泛著銀光,像一條蜿蜒的蛇。
“在這裡分開吧。”白小仙停下腳步,“你往北走,我向南。”
冷青鋒看著她:“你還要繼續跟著我?”
白小仙笑了:“誰說我要跟著你?我有自己的事要辦。”
冷青鋒沉默片刻,突然道:“血檀刀會影響人的神誌,對嗎?”
白小仙點頭:“它會慢慢吞噬使用者的記憶和情感,直到變成一個隻知殺戮的傀儡。這就是為什麼薛無淚如此想要它——他修煉的‘火蓮魔功’需要這種邪兵作為媒介。”
“那你為什麼幫我?”冷青鋒直視她的眼睛,“如果刀如此危險,你應該遠離我。”
白小仙望向遠方的夜空,那裡,又一朵火蓮正在綻放,比之前的更大、更鮮豔。
“因為……”她輕聲道,“有些事比生死更重要。”
不等冷青鋒再問,她已轉身離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月色中。
冷青鋒站在原地,手中血檀刀微微顫動,仿佛在回應遠處的火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