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他動作一怔,麵上已沒了玩世不恭的笑臉。
兄長含冤而死,他卻無能為力。
這份痛楚,從未消失。
陸沉舟舊事重提,無疑是揭開了他心底最深的傷疤。
但他不能衝動。
皇兄猜忌之心甚重,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陸督主慎言。”
此事非同小可,現在正值緊張時刻,背後盯著的眼睛不知有多少雙。
一步踏錯,便是粉身碎骨。
陸沉舟看著南平王故作鎮定的模樣,端起酒杯,淺酌一口。
“王爺放心,四下皆是臣的人。”
他目光銳利,不肯放過南平王臉上任何細微的表情變化。
南平王端著酒杯的手,頓了一下。
這陸沉舟,行事果然滴水不漏。
他今日既然敢在這裡提及先太子,必然是做足了準備。
見南平王並未顯露出明顯的抗拒,陸沉舟放下酒杯,聲音壓得更低。
“沈家上下,一百零七口,皆已殞命。唯餘一人,至今下落不明。”
“背後尋她的人不在少數。就算她僥幸活了下來,如今隻怕也是凶多吉少。”
南平王心中湧起一陣無力感,遲疑了片刻,臉上的笑容顯得有些勉強。
他低沉著嗓音,試圖將自己摘乾淨。
“此事與本王說得細也沒用。本王早已無心朝堂之事。”
“今日督主所言,便當本王從未聽見。”
說完,他便放下酒杯,作勢起身。
當年,他不是沒有想過辦法。
他聯絡重臣,在禦前據理力爭,甚至不惜頂撞盛怒的皇兄。
可換來的,是什麼?
是皇兄更加堅定的猜忌。
是一句,“先太子謀反罪證確鑿,爾等求情者,皆為同謀”的冷酷判詞。
他自己被斥責禁足不止,連那些附議的官員都被貶或囚,家破人亡。
他不想再經曆一次。
手足相殘的戲碼,他看夠了。
陸沉舟也緩緩站了起來。
他知道,若不拿出最後的籌碼,今日便再難說動這位心灰意冷的王爺。
“臣明白王爺不願再傷手足之情。”
“可王爺以為,您置身事外,那些人就會輕易放過您嗎?”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先太子是前車之鑒,王爺難道看不明白?”
“您手中,曾握有最廣的情報網,遍布京畿乃至天下。若能重新動用起來,必能找到沈知意和那封信的下落。”
南平王剛要邁出的腳步頓住,他倏然轉身,看向陸沉舟。
那雙總是帶著溫和笑意的眸子裡,此刻竟盛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
那個在皇家圍獵場上,不顧自身安危,從失控的驚馬前救下他的小姑娘?
在這場滅門慘案中活了下來,甚至有希望能找到她?
“她還活著?”
南平王緊緊盯著陸沉舟,仿佛要從他臉上找出答案。
陸沉舟迎上他的目光,神色平靜無波。
“她是否活著臣不知,手下派人搜查並未見到人影。臣這才想到王爺。”
他微微一頓,話鋒陡轉,聲音裡帶上了沉重。
“且她手中那封信的重量,王爺想必也能猜出個大概。這關乎沈家,和先太子。”
南平王心攥緊了手中的折扇,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沈懷安是先太子的心腹,那封信……難道是兄長當年留下的什麼東西?
如果真是這樣,那沈知意所麵臨的危險,比他想象的還要可怕百倍!
那些人,絕不會放過她!
陸沉舟將南平王的反應儘收眼底。
他知道,自己賭對了。
他適時地後退半步,微微頷首,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體諒與疏離。
“臣知這件事,您插手肯定會打破現有的平靜。”
“所以王爺可以好好考慮一番。”
他略一停頓,仿佛不經意般補充道。
“臣還有事,需得先行離開。”
說完,他便轉身,作勢要走。
留下南平王一人站在原地,臉色變幻不定。
陸沉舟說得對,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他今日能對沈家下手,明日就能輪到他南平王府。
置身事外,不過是自欺欺人。
那份閒雲野鶴的心境,在得知沈知意尚在人世,且身陷危局的那一刻,便已悄然碎裂。
他不能再退了。
無論前路是刀山火海,還是萬丈深淵,他都必須踏進去。
為了那個曾不顧自身安危救過他的小姑娘。
為了含冤而死的兄長。
也為了他自己。
南平王深吸一口氣,眼底的猶豫與掙紮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與決絕。
他轉身,不再看窗外的繁華。
提督府。
他必須去一趟。
……
轎輦平穩地停在提督府門前。
陸沉舟掀簾而出,麵色沉靜,看不出喜怒。
他徑直穿過前院,守門的侍衛紛紛垂首,大氣不敢出。
他知道南平王會來。
以他對南平王的了解,沈知意和先太子,足以讓他放下所有顧慮。
這盤棋,最關鍵的一子,即將落下。
他並未直接回寢室,而是轉向了書房的方向。
有些事情,還需要確認。
陸沉舟推開書房厚重的木門。
屋內依舊是那股熟悉的冷冽龍涎香,卻混雜了,若有若無的桂花甜香?
他眉頭微蹙,目光掃過書案,瞬間,他周身的氣壓驟降。
原本整齊擺放的密報卷宗,此刻東倒西歪,一片狼藉。
更顯眼的是,幾份攤開的重要文書上,赫然印著幾個清晰的、帶著墨漬的梅花小腳印。
還有幾張紙被揉皺,邊緣甚至有被啃咬過的痕跡。
那隻醜貓!
陸沉舟的臉色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素來愛潔,更容不得半點雜亂,尤其是在他處理公務的書房。
這畜生,膽子真是越來越肥了。
竟敢在他的書案上撒野。
還將他的密件當成了玩物。
可不知為何,那怒火深處,竟還藏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無奈。
甚至是一點點被冒犯後的啼笑皆非?
這念頭隻是一瞬,便被他強行壓下。
他絕不承認,自己對那隻醜貓的容忍度,正在變得越來越高。
“福安!”
守在門外的福安一個激靈,連滾帶爬地挪了進來。
他一抬頭,便看到自家督主那陰沉如暴風雨前夕的臉色,以及書案上那慘不忍睹的景象。
福安的魂兒差點嚇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