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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徽喝了杯中酒,提起酒壺來給謝玄續杯,卻發現酒壺之中已然無酒,滴滴答答隻瀝了半杯。
“嗬嗬,酒沒啦。倒也正好。我也喝的差不多了。喝了這半杯,我們去看看日落吧。”謝玄笑道。
李徽點頭道:“甚好。”
謝玄舉杯,張口將半杯酒喝下。李徽站起身來,謝玄卻端坐不動。
“謝兄,請。”李徽道。
“弘度……拉我一把。”謝玄苦笑道。
李徽忙上前,伸手將謝玄攙扶起身。著手處,隻覺得謝玄胳膊上的肌肉鬆弛枯瘦,似乎自己抓到了骨頭一般。謝玄的身子也是輕飄飄的,像是一團稻草一般。李徽的心裡悲傷之極,強忍著不讓眼淚湧出。
“多謝了。”謝玄道。
謝玄擺了擺胳膊,讓李徽鬆了手,之後蹣跚著往外走。李徽看著他的背影搖搖晃晃,隨時可能摔倒,在後麵伸著手,隨時去攙扶他。但謝玄身子雖搖晃,卻沒有摔倒,一步一步的走出大帳。
大帳之外,冷風呼呼。臘月裡的寒風無情的從積雪的山野吹來,在這小山坡頂上,風更大,氣溫更冷。
帳外的高衡諸葛侃等眾將見二人走出,也遠遠跟隨而來。他們看著謝玄的情形,不少人偷偷的抹淚。
夕陽已經距離地平線隻有丈許之高,正以肉眼可察的速度落下去。山野陰影縱橫,明滅交錯,金黃和灰暗形成奇特之景,蕭瑟又詭異。
謝玄負手站在雪地裡,眯著眼,看著西邊的太陽。
“弘度,太陽快下山了。我的時間要到了。”謝玄道。
李徽啞聲道:“是。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老天無眼,老天無眼啊。”
謝玄嗬嗬笑道:“弘度莫要為我悲傷,生死輪回,人之常情。我已然認命了。”
李徽輕聲道:“早知如此,我該早些做些事情的。我太疏忽了。”
謝玄道:“跟你又有何乾係?我命該如此罷了。”
李徽不說話,心中卻甚為後悔。雖然自己早已不相信真實曆史的進程,並不以其進程作為行事的參考,因為很多事已經和自己後世所知的截然不同了。但是,有些事卻還是在發生著。
真實曆史之中,謝安死後不久,謝玄便也病逝了。但自己記得,謝玄並非早夭,四十多歲才病逝。眼下謝玄才三十五歲,自己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早知如此,自己或許能夠做些什麼。
曆史進程已經完全混亂,真真假假摻雜,令自己不敢做出判斷。
事已至此,還能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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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度,我有幾件事,想要拜托你。你我雖然已非結義兄弟,但你是我唯一能夠托付之人,希望你能夠答應我,終究兄弟一場。好不好?”謝玄緩緩說道。
李徽沉聲道:“謝兄,我有個請求。你我兄弟,曆經波折,情義尚在。當日你說要重新結拜,我心中頗有顧慮,故而沒有答應。但現在,我想請求謝兄同我重新結拜,不知可否?”
謝玄愣了愣,微笑道:“弘度是否是因為我是將死之人,以此來安慰於我?其實大可不必。”
李徽搖頭道:“絕非如此。我心中對謝兄從來都懷著兄弟之義。下一世,我還願遇到謝兄,結為兄弟。還望謝兄成全。”
謝玄微微點頭,輕聲道:“我何嘗不是如此。弘度,你我對你的兄弟之情從未改變。之前的事是我心胸不暢,囿於情勢。如今我將赴幽冥,還有什麼可多想的。好,你我兄弟,今日重修兄弟之義。來世也好相認,再做兄弟。”
李徽大喜,當下兩人對著落日作揖結拜。三揖之後,兩人相視大笑。
李徽跪地向謝玄磕頭道:“兄長。受我一拜。”
謝玄將李徽扶起,一把將李徽的肩膀攬住,像是從前見到李徽那般。
“賢弟,哈哈哈。沒想到此時此刻,我還能如此開心。可惜無酒,不然我們當暢飲才是。”
李徽笑道:“沒有酒也不減結義之喜。兄長你看,我身上穿的什麼?”
李徽撩起盔甲,裡邊穿的是一件舊衣,隻是缺了一角。那正是謝玄第二次斷袍之後的那件衣服。那衣角當時李徽並沒有保存,所以依舊斷了一角。
“袍斷義不斷,我和謝兄的情義,超越生死輪回。”李徽沉聲道。
謝玄點頭而笑,露出腰間短劍道:“這柄劍,是你所贈,我也待在身邊。”
兄弟二人把臂而笑,心中皆安。
“兄長不是有話要吩咐麼?請說。”李徽提醒道。
謝玄哦了一聲,微笑道:“其實也不必說了,我死之後,你一定會照顧好我謝家上下的。我擔心的隻是這些罷了。”
李徽點頭道:“那確實不必多言。我自然會當他們為自家人。”
謝玄點頭道:“我死之後,賢弟請多來探望。你知道,我喜歡熱鬨的,我可不想孤零零的呆著。”
李徽輕聲道:“放心,我會帶著淮兒和弘兒常去看你。淮兒是你義子,弘兒是你外甥,他們自然會為你燒紙進香。”
謝玄嗬嗬笑道:“那可熱鬨了。你也要和阿姐常去看我。阿姐恐會因我之死而悲傷,你告訴她,不必悲傷,下一世,我還是她的弟弟,請她多保重。”
李徽道:“我會的。”
謝玄又道:“你要善待阿姐,她很不容易。將來……希望你給她個好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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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點頭。
謝玄道:“我北府軍兄弟,希望你也多照顧些。其實交到你手中自然是好,但是……我希望我謝家能夠有所憑障。另外,我明說了便是,我還是不希望你走那條路。但你無需在意我說的話,你自有主意,你一向是有城府的。我隻是不想讓北府軍成為……成為助你成事之軍,要知道,那是四叔同我建立的保護大晉的兵馬。倘隨你反了大晉,豈非……豈非是個笑話。”
李徽點頭道:“我明白。”
謝玄繼續道:“將來這世上的事情,我也管不著了。你將來會做什麼,也沒有人規勸你了。我隻能希望天下太平,國泰民安。希望賢弟你,一切順遂。”
李徽道:“多謝兄長”。
謝玄笑道:“你瞧我,我又說不再多言,卻又說了一大堆。嗬嗬,我將死之人,賢弟多擔待。”
李徽道:“我倒是希望兄長能夠一直說下去。”
謝玄一笑,卻閉了嘴。轉頭看向西邊,太陽已經落入地平線之下。就在那一瞬之間,四周的光線開始黯淡,暮色如潮水一般淹沒了一些,山野晦暗,謝玄的臉也變的灰暗。
“哎,想我謝玄一生,報複遠大,自視甚高,然而,卻也沒有什麼成就。今日斃命於此,心中當真不甘。我自可說看淡生死。但死亡來時,又有幾人能看淡?我年少時,四叔問我自比何如,我說我是芝蘭玉樹,將來必為謝氏光大門楣,令世人讚譽。四叔很高興,誇讚於我。如今,我做到了麼?四叔對我還滿意麼?恐怕他很失望吧。我曾立誌為大晉做些什麼,想要為大晉收複故土,儘忠以報。我做到了麼?怕是也沒做到吧。哎,這麼一想,我這一生遺憾頗多,可惜無法彌補了。”謝玄的聲音暗啞,像是對李徽說話,又像是喃喃自語。
李徽輕聲道:“謝兄,人這一生,豈能無憾?活得精彩足矣。謝兄這一生是精彩的,這已經足夠了。謝兄攻壽陽,手刃袁真之子袁愛之,大破之。建軍北府,從無一兵一卒,到北府軍人才濟濟威震天下。戰淮南,數萬北府軍力敵數十萬秦軍,戰場之上,槍挑苻融。北伐之戰,攻至鄴城城下,迫的慕容垂倉皇救援。於國,謝兄無愧於忠,於家,謝兄無愧於孝,於朋,謝兄無愧於義,於軍,謝兄無愧於勇。謝兄這一生還不夠精彩麼?還不夠滿意麼?”
謝玄聞言,轉身看向李徽,雙目爍爍。忽而大笑道:“可不是麼?我這一生還不夠精彩麼?值了,值了。我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哈哈哈哈。”
謝玄笑聲爽朗,忽而戛然而止,整個身子向後倒去。李徽忙上前一把扶住。
“兄長,兄長。”李徽叫道。
謝玄滿臉灰敗之色,低聲道:“賢弟,我去了。你,好好的。”
李徽連連點頭,隻覺得謝玄的手無力鬆脫,雙目緊緊的閉上。
李徽眼中淚水湧出,發出淒厲的大叫之聲。
周圍諸葛侃高衡謝玩等人聞聲而至,謝玩流淚上前,探謝玄鼻息,卻已全無。一時間北府軍八乾將士得知消息,紛紛跪在山野雪地之中痛哭嚎啕。
一代英傑,大晉名帥謝玄,就此謝幕。
當此之時,東方殘月升起,冷月薄雲之下的大地一片蒼茫。朔風如刀,直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