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堅冷笑不語,他其實已經猜到了姚萇要說什麼。
果然,姚萇沉聲道:“陛下,眼下之局,已非陛下所能挽回。就好比領軍打仗,將帥無力,兵士也無鬥誌。這種時候,或許隻能換個人領軍,方可重新激發鬥誌,扭轉戰局。”
苻堅嗬嗬冷笑。
姚萇倒是神色肅然。
“陛下想想,幾年前陛下擁有百萬大軍,揮師南下,何等的氣吞萬裡。然而,結果卻是大敗。何況如今的局麵,陛下更是不能挽回了。與其如此,陛下何不放手,讓彆人試一試,又何必不甘心。陛下倘若願意昭告天下,禪位於我,我便可以替陛下召集舊部,重新扭轉局麵。到那時,慕容衝慕容垂他們一個也彆想活。替陛下出了這口惡氣不說,大秦社稷也可得以延續,不枉了陛下這麼多年來的苦心經營。陛下也不希望大秦亡在陛下之手吧。臣向你保證,定以大秦為國號,延續我大秦國祚。陛下若願意,臣可尊陛下為太上。這樣,國祚得以延續,局麵得以挽回,陛下讓賢之舉更是一段佳話。這豈不是一舉多得麼?”姚萇沉聲道。
苻堅聞言,縱聲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姚萇,你打的好主意。說來說去,你還不是要朕禪位於你麼?繞來繞去,卻還是打著這樣的主意。你要朕傳位於你,便可名正言順的以朕的名義招攬我大秦舊部,挾朕以令天下。嘿嘿,你想得美。”苻堅大聲笑道。
姚萇皺眉道:“陛下難道要親眼看著大秦亡於你手麼?陛下如何麵對大秦曆代先君?陛下要當亡國之君麼?”
苻堅冷笑道:“朕自然不想這樣,但朕就算讓大秦亡了,也不會禪位於你這樣的逆賊。呸,憑你也配!”
苻堅一口濃痰啐在姚萇臉上。門口的吳忠大聲喝道:“賊子敢耳!”
吳忠舉步便欲衝進來,姚萇伸手製止了他。
“陛下,你何必如此。你難道寧願看著大秦被他人侵吞,也不肯禪位於我麼?臣畢竟是大秦臣子,慕容衝慕容垂他們才是反賊。陛下還是想一想吧。”姚萇慢慢的擦乾臉上的濃痰,冷聲道。
“姚萇,莫要做你的春秋大夢。朕寧願大秦為他人所得,也不會便宜了你。你羌人算什麼東西?五胡之族,你小羌甚至不在其列。你們羌人,從來都是依附於人,行兩麵三刀,忘恩負義之事。爾等能活命,全靠他人施恩。就憑爾小羌之族,也覬覦天子之位?當真是不自量力。你想要朕禪位於你,那是做夢。朕早已想的清清楚楚,五將山上,朕連傳國玉璽都命人送走,此刻已然送到晉國了。你想要名正言順,覬覦中原江山,嗬嗬,永遠都彆想了。”苻堅厲聲痛罵,毫不留情。
姚萇麵色鐵青,緩緩站起身來,沉聲道:“陛下……不打算再考慮考慮了?陛下難道不考慮自己的安危麼?”
苻堅斥道:“休想威脅朕,朕豈是你所想的那種貪生怕死之人。朕落到你手中,便知無幸。朕已經做好了準備了,隻求一死。”
姚萇冷笑連聲,沉聲道:“陛下,何必將自己說的那般大義凜然。陛下若是求死,為何半年多來,卻不肯自我了斷?陛下住在這裡,我可沒讓人捆著陛下的手腳。足見陛下還是想活的。”
苻堅大笑道:“朕當然不會自殺。朕的性命受之父母,朕的生死,乃上天而決,朕當然不能自我了斷。那樣的話,世人豈非看輕了我苻堅。況且,朕要死在你的手裡,讓你這等忘恩負義之徒背負罪孽,讓你日日夜夜不能安心。讓天下人都知道,朕是死被你這叛賊所殺,讓你受天下人所唾罵。哈哈哈,哈哈哈。”
姚萇麵色鐵青,拂袖而走。苻堅在他身後大笑不絕,聲音刺耳之極。
姚萇來到門口,徑自沿著回廊往外走。吳忠跟在身後,沉聲問道:“主公,如何處置這老賊?看來是執迷不悟了。天天養著他,豈非便宜了他。”
姚萇停步皺眉,沉吟片刻,低聲道:“他想死,便成全了他。你去辦吧。”
吳忠拱手道:“遵命。”
一行人跟隨姚萇離開淨光寺後院,吳忠送到院門口後回轉身來,來到禪房之前。
“苻堅,莫要笑了。你的死期到了。”吳忠冷笑道。
苻堅愣了愣,緩步走到門口,沉聲道:“要殺朕了麼?”
吳忠冷笑道:“此刻回心轉意,還來得及。”
苻堅冷聲道:“你以為人人都同你們這些人一樣,不忠不義,貪生怕死麼?”
吳忠微微點頭,心中倒是對苻堅甚為欽佩。死到臨頭,能夠有如此氣度的,不愧曾是大秦雄主。
“那麼,陛下請吧。陛下可以選個好地方,就在這院子裡。”吳忠道。
苻堅整頓了衣衫,緩步走出門外。天空中的陰雲此刻散去不少,朝陽從雲層之中照射下來,照在院子裡的樹木之間。雨後的樹木蔥鬱欲滴,空氣甚為清新,散發著泥土和綠葉的香氣。
苻堅眯著眼適應了刺目的光線,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
“吳忠將軍,今日是哪一天了?”苻堅問道。
吳忠道:“四月十三。”
苻堅點頭道:“都已經四月中了啊,難怪……槐花都開了。吳忠,朕臨死之前有個請求。朕就在那棵槐樹下死去,朕多日以前便已經選好了那裡了。不知可否?”
吳忠轉頭看去,院子東側有一棵大槐樹,生的枝丫縱橫,枝頭上滿是盛開的白色的槐花。
“當然可以。陛下選的很好。”吳忠沉聲道。
“吳忠,朕還有個請求。朕不想死無全屍,你可否不用刀劍。”苻堅道。
吳忠伸手從廊下取下一圈繩索,沉聲道:“陛下,這樣可以麼?”
苻堅盯著那繩子,點頭道:“很好。”
吳忠道:“事不宜遲,吳忠侍奉陛下上路吧。”
苻堅點點頭,舉步向那棵槐樹走去,吳忠提著繩索,跟在苻堅身後,很快兩人便來到了槐樹下。
苻堅仰頭看著頭頂上濃密的樹葉和槐花,輕聲道:“開始吧。”
吳忠一揮手,兩名兵士將繩索拋上樹枝垂下,吳忠將繩頭打了個活結,拿著繩圈往苻堅的脖子上套去的時候,忍不住問道:“陛下,眼下回心轉意還來得及。”
苻堅微微一笑,閉上了眼睛。
吳忠不再猶豫,將繩圈套在苻堅的脖子上。
苻堅閉著眼睛,他感受到了繩子上繩圈的收緊,那是兩名兵士正在奮力的拉扯繩索。苻堅感覺到了壓迫感和窒息感,他的呼吸急促起來。
“苻堅,你敢弑君造反?”
“昏聵暴君,人人得而誅之,我龍驤將軍今日誅除暴君,乃為天下計。”
“朕繼大秦天王之位,自此之後,我大秦必將強盛壯大。朕要讓天下人都仰慕朕的威德,臣服於大秦。”
“朕得景略,天下無憂矣。”
“恭喜陛下,燕國滅了,我大秦儘取關東之地。”
“陛下,景略要去了,臨終之前,聽景略一言。陛下不可對南方用兵,當先休養生息,清肅內患,解決北地之患。待腹背之敵清除,國內安定,方可南下用兵,切記切記。”
“我大秦百萬雄兵今日南下,投鞭便可斷流。苻融苻丕,勿複多言,朕意已決。”
“陛下,我軍敗了。”
“陛下,慕容垂反了。”
“陛下,慕容衝攻到長安東了。”
“陛下,姚萇反了。”
“陛下,這裡便是五將山了。”
“來我這裡有冤必報!減爾算,蕩爾產,殄滅爾子孫,降罰爾禍災,睜睜眼睛怕不怕?看今日多少凶鋒惡焰,有幾個到此能逃?”
……
……
繩索收緊,苻堅的臉色漲紅,幾欲噴血。他的腦海中閃過過往的一段段回憶。終於,繩索緊緊的勒住了他的脖子,將他的氣息截斷,他龐大的身體也逐漸離開了地麵,雙腳在空中擺動,口中發出野獸一般的聲音。
“用力,用力。”吳忠喝罵著,兩名士兵似乎已經拉不住了。
吳忠衝上前去幫忙,穩住了下滑的繩索。他看著苻堅的身體在空中掙紮,樹枝瘋狂的抖動著,白色的槐花如雨一般落下,像是下了一場雪一般。
終於,苻堅不再掙紮,吳忠命兵士放下繩索,苻堅雙目突出,舌頭伸出,脖子上大片的淤血。吳忠伸手一探苻堅鼻息,早已氣絕身亡了。
一代雄主苻堅,就此謝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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