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戰爭篇(其四)詭異往日
周欣怡雖然沒有說話,但木子文從她的眼神中看出,她對剛剛那個男人所說的事情非常感興趣。她的目光在煤油燈昏黃的光暈裡微微閃爍,像被夜風吹皺的池水,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似乎在思索著什麼,嘴唇輕輕抿了抿,仿佛有話要說,卻始終沒有開口,桌角被反複摩挲的位置已經褪去漆色,露出木料原本的紋路——這個無意識的小動作從十年前父母葬禮那天開始,就成了她焦慮時特有的肢體語言。
“欣怡,”木子文輕聲說道,聲音柔和得像一縷微風,“時間不早了,你早點休息吧,碗筷我來收拾就好。”
“嗯嗯,”她側過身,輕輕吻了吻他的臉頰,動作溫柔而自然,仿佛這是她每天都會做的習慣。“子文哥哥,你也早點休息。”她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依舊甜美。
木子文收拾碗筷時,陶瓷相碰的清脆聲響在寂靜的客廳格外清晰。老式電視機啟動時發出電流嗡鳴,熒屏藍光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遊移。新聞主播沙啞的嗓音裹挾著戰地硝煙:“非比爾防線告急,今日淩晨三時
戰爭初期,人類節節敗退,被迫撤向內陸地區。隨後,人類建立起防線,與怪獸們陷入了僵持。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怪獸的進化速度越來越快,它們在陸地上的活動範圍不斷擴大,尤其是那些由陸地動物變異而成的怪獸——受到病毒和輻射的影響——變得愈發猖獗。非比爾和東康南部地區的情況尤為嚴峻。戰爭的局勢越發艱難,傷亡人數急劇上升。如果剛剛那個男人所說的是真的,摧毀馬爾德克堡或許能成為全人類的救贖。但木子文對此並不完全相信,因為這件事與他的父母有關。他依稀記得,父母曾在外企工作,經常穿著實驗用的白大褂。然而,在那場車禍發生前不久,他們突然不再穿那些白大褂了。更讓他感到疑惑的是,那天兩家人外出旅行時,顯得異常匆忙,仿佛在躲避什麼。難道是為了逃避特工的追殺?可那時他還小,許多細節已經記不清了。無論如何,即便父母曾參與研究這種病毒,他們也是不知情的。後來,當他們意識到病毒的危害時,便立即將情況報告給了國家,也算是將功補過了。
他握遙控器的指節發白,記憶中父母實驗室的白大褂總帶著刺鼻的消毒水味。那個暴雨夜,兩家人倉促收拾的行李箱輪子卡在門檻,父親把牛皮紙檔案袋塞進旅行包夾層時,金屬拉鏈劃破食指的血珠,此刻突然在記憶裡異常清晰。
推開臥室門時,月光正透過藍格子窗簾的縫隙,在周欣怡枕邊蜿蜒成一道銀溪。她蜷縮在褪色的碎花被褥裡,發梢沾著茉莉香波的氣息。木子文俯身時,軍用皮帶扣不慎碰到床沿,在寂靜中激起清脆的顫音。
木子文輕手輕腳地走到她床邊,凝視著她姣好的側臉。這些年,她一直默默陪伴著他。從前線歸來,家裡總有她準備好的熱飯熱菜。自從父母去世後,她變得沉默寡言,笑容也少了。然而,隻要他在家,她總是會露出開心的笑容;而當他不在時,她總是愁眉不展。木子文知道,她在思念她的父母。其實,他也一樣想念他們,隻是不善於表達。
“子文哥哥?“她朦朧的鼻音裹著睡意,指尖無意識揪住他洗得發白的軍裝下擺。這些年她總說這件舊衣裳有太陽曬過的味道,就像童年時兩家人在軍區大院共用的晾衣繩上,那些隨風晃動的白襯衫。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周欣怡突然輕聲問道,聲音溫柔而帶著一絲困意,“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沒有,怎麼會有心事呢?”木子文笑了笑,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撫摸一片羽毛,“就是想看看你睡著了沒有。”
“子文哥哥,我能問你個問題嗎?”她的笑容如梨渦般甜美,眼神中帶著一絲期待。
“什麼問題?”
“就是……剛剛那個人說的,都是真的嗎?”她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問了出來,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當話題終究繞回那個禁忌的夜晚,他感覺到懷中單薄的肩膀開始發抖。十年前被撞變形的轎車殘骸仿佛又浮現在眼前,扭曲的車門縫隙裡,周叔叔的手表還在滴答走著,表盤裂紋間凝結著暗紅色的冰晶。此刻周欣怡滾燙的眼淚正滲進他胸前的布料,和記憶中那場冬雨漸漸重疊。
“這個嘛,”木子文搖了搖頭,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可信度不高。欣怡,你不用太在意這件事。關於戰爭,總會有辦法解決的。”
“嗯,我相信你。”她起身,將溫軟的身子靠進他懷裡,動作自然而親密,“子文哥哥,我愛你。”
“我也愛你。”他溫柔地回應,手臂輕輕環住她的肩膀。
“子文哥哥,我想我爸爸媽媽了。”周欣怡的聲音帶著一絲哭腔,眼眶微微泛紅,“要是他們還在,該多好……”
“我也想他們了。”木子文輕輕拍著她的背,像是在安撫一隻受驚的小鳥,“但不管怎樣,我們都要向前看,好嗎?”
“嗯,我答應你。”她輕聲說道,聲音中帶著一絲堅定,“子文哥哥,今晚你能陪陪我嗎?”
“好。”說罷,木子文便躺在她身邊,將她摟緊,動作輕柔而堅定,“睡吧,晚安。”
“晚安,子文哥哥。”她終究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呼吸漸漸平穩。
這麼多年,兩人相依為命,早已習慣了彼此的存在。然而,木子文心裡總有一種莫名的緊張感,仿佛生怕這樣的生活有一天會突然結束。
窗外突然掠過防空警報的餘韻,遙遠得像曠野狼嚎。他輕輕把少女散落的發絲彆到耳後,床頭老座鐘的銅擺左右搖晃,在牆麵投出巨大的陰影,如同倒計時的鐘擺。
第二天一早,急促的門鈴聲將木子文驚醒。他打開門,發現亞軒兒穿著作戰服,背著特製劍站在門口。還沒等他開口,亞軒兒便直接說道:“木子文,出現了緊急情況,我們必須立刻出發。”
門鈴的金屬震顫聲猶在耳畔,木子文披著晨露潮濕的軍外套撐住門框。亞軒兒灰藍色的作戰服上結著鹽霜,顯然是連夜從海岸防線趕來。她背後的鎢鋼長劍在晨光中泛著詭異的紫芒,劍柄纏繞的絕緣膠帶還沾著未乾的血跡。
“怎麼了?”木子文瞬間清醒,眉頭緊鎖,“前線出事了?”
“不是前線,是西奧島嶼。”亞軒兒解釋道,語氣中帶著一絲緊迫,“昨天總司令應該跟你提過,那邊檢測到了微弱的生命信號。但現在,“西奧群島的輻射值正在指數級飆升。“她將戰術平板按在門扉,全息投影裡猩紅的光斑如同癌細胞在電子地圖上擴散,“三小時前,生命信號強度突破s級閾值,普通人不可能發出如此強烈的信號,要麼是新的異能者,要麼就是怪獸。”“說話時她左耳通訊器不斷閃爍,隱約傳來加密頻道的電流雜音。
“所以……我們要去那裡?”木子文皺眉問道,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必須去。我們必須查明那裡發生了什麼。”亞軒兒語氣堅定,眼神中沒有絲毫猶豫,“但由於輻射過於強烈,機器人無法正常工作。為了避免驚動那個未知生物,總司令決定派我們兩個人去執行任務。”
“就我們兩個?”木子文有些驚訝,聲音中帶著一絲不確定。
“是的。”
“萬一遇到緊急情況,我們的戰鬥力恐怕不夠。”木子文擔憂地說道,眉頭緊鎖。
“這是生命信號芯片。”亞軒兒拿出兩個小小的芯片,將其中一個貼在木子文胸口的衣服上。令他震驚的是,芯片竟然像“融化”一般,與衣服融為一體。“彆驚訝,這是剛研發出的納米技術,未來會推廣到全軍。”
“這芯片有什麼用?”木子文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好奇。
“如果你遇到生命危險,芯片會自動發出求救信號。在西奧輻射區外待命的部隊會立刻趕來支援。”亞軒兒解釋道,語氣中帶著一絲自信。
木子文歎了口氣:“感覺用處不大。”
亞軒兒沉默了一會兒,點頭道:“的確用處有限。”
“算了,就算派幾支作戰分隊一起去,遇到危險一樣會全軍覆沒。為了降低損失,派我們兩個人去是最佳選擇。”木子文頓了頓,疑惑地問道,“不過,你可是總司令的兒媳婦,他派你去執行這麼危險的任務,他兒子不會有意見嗎?”
“你仔細想想,這裡麵有政治因素。”亞軒兒攤了攤手,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他派自己的兒媳婦去執行危險任務,既能顯示自己的大公無私,也能表明對屬下的信任,一舉兩得。”
“我還真沒想這麼多。”木子文笑了笑,語氣中帶著一絲調侃,“那什麼時候出發?”
“現在。”
登上運輸直升機後,木子文才想起自己忘了和周欣怡道彆。不過,這也沒什麼。他每次執行任務都很少提前告訴她,隻是每次回家後,總免不了被她一頓埋怨,然後她會撲進他懷裡撒嬌。這樣的生活,已經像老夫老妻一樣了。突然,他冒出一個念頭:如果這次能平安歸來,就和她結婚吧。想到這裡,他不由得輕輕笑了笑。
“你在笑什麼?”坐在對麵的亞軒兒好奇地問道,眼神中帶著一絲探究。
“沒什麼,”木子文將劍放在大腿上,語氣輕鬆,“就是想到了一些虛無縹緲的事情。”
“不會是在想女朋友吧?”亞軒兒眨了眨眼睛,調侃道,嘴角微微上揚。
“你怎麼知道的?”木子文打趣道,語氣中帶著一絲笑意,“這個問題我確實思考了很久……”
突然,一聲巨響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兩人從直升機上往下望去,發現他們已經抵達前線。地麵上,各種火炮正朝著數十公裡外的怪獸集中區域猛烈開火。再往前,異能部隊正在與怪獸激烈交戰。一部分怪獸從海底襲來,另一部分則是陸地動物變異而成——蟑螂變得如老虎般大小,老鼠比大象還龐大,甚至連原本可愛的麻雀也變成了擁有鋒利爪牙、體型如熊的猛獸。在這些陸地動物變異的怪獸中,老虎、獅子、熊等原本就是猛獸的動物最為危險。而目前觀察到的最龐大的怪獸,是由海洋中的鯨魚變異而成,高達數百米。這些鯨魚長出了四肢,仿佛回到了遠古時代。木子文不禁感到,人類文明或許會被新的文明所取代。事實上,許多生物與社會學家已經提出了類似的觀點,並在社會上引起了不小的反響。一些動物保護和人權組織甚至要求政府將那些怪獸一視同仁,提出“我們都是地球的孩子”的口號。然而,軍隊方麵對此堅決反對,因為幾乎所有軍人都有戰友死於怪獸之手。在平民中,這種觀點則分為兩派,支持與反對各占一半。政府方麵,大多數官員對此保持沉默,顯得中立。在木子文看來,如果那些怪獸真的能形成文明,與人類進行交流,那麼這種設想或許有可能實現。否則,戰爭將隻有你死我亡的結局。在戰爭中,聖母心態顯然是不合時宜的。
直升機引擎的轟鳴震落機艙頂部的冰碴,木子文摩挲著胸前的納米芯片。融合部位傳來細微的灼熱感,像是皮膚下埋著一粒將熄的炭火。亞軒兒正在檢查電磁脈衝槍的充能槽,金屬部件碰撞聲與艙外呼嘯的風聲交織成某種不安的韻律。
當舷窗外的雲層突然撕裂,木子文看見地獄般的戰場畫卷在腳下展開。燃燒的油井在海麵拖出蜿蜒火蛇,異能者的冰霜結界與怪獸的酸液彈在半空相撞,炸開翡翠色的毒霧。三十七毫米高射炮的曳光彈如流星雨墜落,卻在觸碰到某隻巨型章魚怪物的吸盤時詭異地消失——那覆蓋著珊瑚礁的軀體正源源不斷吸收著能量。
“那是上周進化的新品種。“亞軒兒的聲音混著防毒麵具的電子失真,“它們的外骨骼能轉化電磁能。“她突然拽住木子文的戰術背心,運輸機在劇烈顛簸中傾斜。透過防彈玻璃,他們看見千米長的鯨尾破海而出,覆蓋其上的不是鯨脂而是某種金屬質感的鱗甲,每片鱗甲縫隙都滲出熒藍色的黏液。
機艙突然亮起刺目的紅光。“準備降落!“駕駛艙傳來沙啞的吼叫。木子文鬆開卡扣時,瞥見西奧島海岸線上聳立的詭異建築——那分明是無數貝殼與珊瑚構築的哥特式尖塔,塔頂懸浮著直徑百米的發光水母,觸須垂落處,沙灘上的砂礫正在重組為晶體結構。
“我們即將抵達西奧島嶼外圍區域,距離核心區域還有數公裡。由於輻射過於強烈,直升機無法繼續前進。不過請放心,我們的重裝機械部隊已經在外圍待命,一旦你們遇到危險,我們將第一時間支援。”坐在直升機上的指揮官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嚴肅。
木子文最後檢查腰間的神經毒素注射器時,指尖觸到周欣怡偷偷塞進他裝備包的平安符。褪色的紅綢上歪歪扭扭繡著兩隻交頸天鵝,線頭還沾著廚房的醬油漬。運輸艙門開啟的瞬間,鹹腥的海風卷著某種腐爛的甜味撲麵而來,他忽然想起今晨離開時,玄關花瓶裡那束野百合開得異常妖豔——花瓣邊緣滲出的汁液,竟與此刻島上流淌的熒光黏液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