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4月,廣城邊陲,華僑農場門口。
“彆以為組織讓我接你,就算你是我盛宴庭的女人,你不配。”
男人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冷冽如刀鋒,帶著軍人特有的審判感。
“敢拿資本家的嘴臉在外招搖,老子第一個斃了你。”
喬月抬眸,看向他。
他走得極快,背影挺拔如槍,軍靴踩地,聲聲發沉。
即使隔著十幾米,喬月仍能感受到那股自血與火中熏出的殺氣,如風沙般灼人。
他的右手始終按在腰側,那鼓起的一塊,分明是配槍的位置。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名義上的丈夫。
盛宴庭。
他是來農場“簽收”她的,就像接收一件沉重、礙事卻又必須帶走的裝備。
盛宴庭來得冷漠,程序化地在農場各種手續單上潦草簽字,全程沒看她一眼。
喬月甚至都還沒看清他的模樣,便被他毫不留情地甩在了身後。
三天前,農場主任說她丈夫要來接人。
喬月不信。
這樁婚姻本就是權宜之計。
聯姻盛家,是因為盛宴庭的父親盛懷民是喬大民的拜把子兄弟,能幫他們一把。
資本家聯姻革命軍人,等於向組織表態“脫胎換骨”,配合接受再教育。
按計劃,喬家早應該在三個月前“摘帽”,她也應該被喬家人從農場接走。
然而,事實是,她一直沒有等到喬家人來。
而是等來了,爸爸和哥哥下獄,家被封,媽媽與大嫂音訊全無,而大姐她也聯係不上。
而,這個男人本不應該出現的。
可他偏偏來了。
想到喬家的處境,她快步追上:“什麼時候見盛首長?”
盛宴庭步伐未止,連頭都沒回:
“有本事讓老頭子下命令讓我帶你離開,見不見他,還用問我?”
江警衛拉開車門。
盛宴庭低身入座,臨關門前冷冷一瞥,神色淡漠而帶煞氣:
“記住你的身份,敢生事,老子親手送你回農場改造。”
“開車。”
“宴庭!”
盛懷民的老通訊員老林追來,氣喘微亂。
“首長命令,請您務必帶小喬同誌回家屬院。”
盛宴庭不耐地挑眉:“大獎狀他簽的,要帶,讓他自己來。”
車門重重砸上,軍車卷起一地煙塵而去。
老林望著吉普車離開,臉色發難,喉嚨動了動,終究沒再說什麼。
喬月目光淡淡。
果然是瘋狗。
喬月摸了摸手腕上的銀鏈子,“林叔,您是首長身邊的人。能否帶我去見他?”
老林為難:“小喬同誌,首長交代,先讓宴庭帶你回家屬院。”
回不回家屬院,她不著急。
當務之急,是見盛懷民,他是能幫助喬家度過危機的關鍵人物。
老林又補一句:“盛首長不喜歡家裡人去部隊找他。”
“回家屬院能見到他?”喬月追問。
“回的是盛團長的家……首長和團長不住一起。”
言下之意,回家屬院也見不到他人。
喬月目色一沉:“那我回盛首長家。”
她盯住老林,“我現在是盛宴庭的媳婦,回婆家住不過分吧?”
老林更難堪,吞吞吐吐:
“盛首長和宴庭的母親早離婚了。首長家裡住的是她的第二任妻子楊同誌,還有她的孩子們。”
喬月眸光一凜。
“那我不進去,就在門口等。”
老林拗不過她,領她去了。
盛首長家,兩層小樓。
副軍級獨院,按軍規——現役,主官,握實權,方能住此。
門口設有崗哨,歸警衛連直接管轄。
喬月站在門外,目光淡漠。
門口守衛進去通報。
等了半晌,沒等到盛懷民,倒是他的第二任妻子,楊月梅來了。
她站在門口台階上,眼神由上至下打量喬月。
五官生得精致,天生帶媚,尤其那雙狐狸眼,黑白分明,仿佛能勾人入夢。
是個年輕,漂亮,又身段玲瓏的女人。
楊月梅心裡評價道。
“你長得真好看。”楊月梅毫不掩飾地誇讚她。
眼裡閃過豔羨,不過,一瞬即逝,轉為涼涼的同情,“可惜了,你這門親事,那個女人是不會承認的,今後有你吃的苦。”
喬月神色不變,似早有預料,沒接茬。
不過那個女人應該是指盛宴庭的媽媽?
她剛思索間,守衛回來了。
喬月焦急,迎上去:“我能進去嗎?”
守衛眉眼冷肅,聲音沉穩:“首長在打電話,請先回。”
“沒事,我在這裡等。”
楊月梅笑了,帶著一種看透一切的輕慢,“傻孩子,首長這是不想見你。你等到天荒地老,他也不會見。”
她語氣溫和,像是善意提醒,卻字字見血。
喬月心頭一冷。
她再問守衛:“我什麼時候能再來?”
守衛:“不知道。首長公務繁忙。”
喬月眸光如刃,微微眯起,卻不再多問。
她知道,盛懷民,不想見她。
喬月收回目光,轉身,跟隨林叔離開盛首長家。
邊防團軍屬院。
幾十棟紅磚三層小樓依山勢錯落排布。
按盛宴庭的級彆,分的是兩室一廳的軍屬房。
房子在一樓,磚混結構,屋頂是水泥預製板,牆麵泛黃起皮,門窗的油漆也早已脫落。
屋內布置極其簡樸:
主臥、次臥、簡易廚房靠南角落,一根鐵皮煙囪從灶台直通屋外,灶口裡還有沒清理乾淨的煤灰,牆角擱著一捆乾柴。
“宴庭平常不回來住。”老林站在主臥門口,聲音低了些,“他最近都睡營房,輪著去前線支援巡邏。”
他似乎想安慰點什麼,話到嘴邊又頓了頓,才慢慢說:“不過你來了,他……總歸是會回來看看。”
回來盯梢嗎?
看她這個小資本家有沒有給他惹事?
喬月不希望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