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如雲有了乾勁兒,提議道:“過完端午,咱們全家就搬到山洞裡麵住。這段時間咱倆辛苦一些,把家裡的東西都搬過來,再添置一些日常用品。”
聞月引柔聲:“等到洪澇的那天,其他人的房子都淹了,就連鎮北王府也不例外。而咱們卻能高枕無憂地生活在山洞裡,看他們流離失所掙紮求生。二哥,父親肯定會誇咱倆聰明睿智!”
兄妹二人暢想未來,笑容滿麵。
…
這一夜,聞星落睡得並不安穩。
時而夢見蜀郡發洪水,無數百姓流離失所,時而夢見歹徒舉起匕首,惡狠狠向她刺來。
夢到最多的,卻是那個緋衣革帶的青年。
花燈錯落,他緊緊護著她,周身濃鬱的檀香氣息幾乎要沁進她的肺腑,她含淚仰頭,凶犯顱腔裡噴出的鮮血濺到他的側臉上,如桃花般殷紅豔麗,狹眸裡卻儘是危險嗜殺,狠的令人心驚。
杏紅帳幔低垂。
聞星落從睡夢中驚醒。
中衣被汗水浸濕,她擦了擦汗,心緒不安地下了榻。
窗外悶雷滾滾,如餮風聲透過窗隙鑽進寢屋,空氣裡多了一絲潮濕。
今夏的第一場暴雨快要來了。
聞星落沒什麼睡意,拿了本《水經注》,卻看不進去。
想了想,她從鎖著的屜子裡掏出那本避火圖。
她躲進帳幔,隨手翻到一頁。
這一頁畫的是夏日閨房圖。
窗外石榴花開,閨房裡珠簾翠幕,躺在玉榻上的美男子被手銬鎖在床柱上,美人披著薄紗與他共赴雲雨,朱唇輕啟間,露出痛苦卻又愉悅的表情。
聞星落睜圓了杏眼。
她活這麼大才知道,原來抓歹徒的手銬,竟然還能用在閨房裡……
她默默合上書頁,沒敢再看下去。
…
白鶴書院的女學生們開始正常上課了。
許多小姑娘圍著聞星落,嘰嘰喳喳地問她那天夜裡的經過。
有女孩脆聲道:“我爹爹說,那個凶犯是因為求愛不成惱羞成怒,所以才專門殺害少女。他真可惡,幸好有謝指揮使為民除害!寧寧,你引出了凶犯,你也有功勞!”
“寧寧你反應好快,你好勇敢!如果換作我,當場就腿軟了!”
“……”
聞星落原本以為她們隻會誇謝觀瀾,沒想到她也能得到稱讚。
白鶴書院的同窗都很好。
她綻出一個甜甜的笑容,和她們手牽著手去上蹴鞠課了。
夫子今天布置了作業,要求每個學生交一篇策論。
聞星落在王府書齋查了一個時辰的文章,看的眼睛酸脹。
她揉了揉眼睛,從袖袋裡抽出手帕,靈巧地疊了一隻小老鼠。
所謂的手帕小老鼠,中間像個春卷,兩頭恰好露出手帕的兩個小角角,其實並不像老鼠,但教她疊手帕的同桌說,這是她外祖母教她娘親、她娘親教她姐姐、她姐姐又教她的東西,祖祖輩輩的女子都說這就是小老鼠。
聞星落也有姐姐。
可她姐姐從來沒教過她這麼有趣的東西。
她撫摸著手帕小老鼠,餘光卻看見謝觀瀾走進了書齋。
她把手帕小老鼠藏到身後,仰頭看他。
謝觀瀾:“還以為妹妹在用功,將來指定是要考個女狀元的,沒想到卻在偷懶。”
他又恢複了溫和卻又疏離的姿態,仿佛那一夜他衝她發怒的事情從未發生過。
聞星落垂下眼睫。
她用功讀書的時候他不來,她一玩他就來了。
她小聲:“我隻玩了片刻。”
謝觀瀾隨手拿起她的書瞧了瞧:“司天監說,今夏可能有洪澇。”
“是嗎?看來那支童謠果然沒說錯。”
聞星落的目光落在他的腰間。
他大約才從官衙回來,蹀躞扣帶上還掛著副手拷。
怎麼偏偏是手銬呢。
叫她想起昨夜的避火圖。
她敷衍:“如果真的要發洪澇,世子還是要早做準備才是。”
“不知如何準備才好?”
“囤積糧食、開渠泄洪——”
聞星落忽然止住了話頭。
謝觀瀾在套她的話。
她無辜:“我是從書上看來的,書上都是這麼寫的。”
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話,她抽出幾本整理好的古籍遞給謝觀瀾:“我近日看的便是這些書。”
前世利用七寶渠泄洪,就是她從這幾本書裡延伸出的靈感。
謝觀瀾那麼聰明,等他看完,肯定會比她更快想到這個辦法。
謝觀瀾接過,深深看了她一眼,才離開書齋。
手拷的金屬撞擊聲漸行漸遠。
聞星落推開花窗,看見謝觀瀾的身影繞過回廊和照壁,往遠處的滄浪閣去了。
府裡的石榴花開得正豔,緋色錦袍勾勒出青年淵亭山立的背影,硬生生壓下了周遭的夏穠花豔。
聞星落看著他的背影。
上輩子她死在了十八歲,許多有趣的事情都還沒經曆過。
如今她在王府吃過了山珍海味、穿過了綾羅綢緞,體會過被祖母和兄長疼愛的溫暖,卻獨獨還沒嘗過情愛的滋味。
她希望未來的夫婿和謝觀瀾一樣好看、一樣強大,能夠為她攔下父親的巴掌,能夠從惡鬼的刀下保護她。
但是,性子卻不能像謝觀瀾這麼惡劣。
一朵榴花砸落在聞星落的腦袋上。
她摸摸腦袋。
她好像有點貪心了。
…
已是端午。
今天城南有龍舟賽,老太妃要帶闔府上下的人出門觀看。
清晨時分,翠翠服侍聞星落梳妝打扮,驚奇道:“小姐的妝奩裡何時多了一支簪子?”
聞星落望去。
一支金簪安靜地躺在妝奩深處,簪頭是兩隻金絲鏤花蝴蝶,工藝比上一支銀蝴蝶發簪還要繁瑣精致。
翠翠想當然:“肯定是太妃娘娘那邊送過來的,底下的小丫鬟做事不仔細,給疏漏了。瞧著真好看,奴婢給小姐戴上!”
聞星落收拾妥當就去了萬鬆院,如往常般服侍老太妃洗漱梳妝。
老太妃拍了拍她的手:“這些事,叫丫鬟來做。”
聞星落從丫鬟們端著的首飾托盤裡,挑了一支雲紋福壽金鳳釵,簪在老人雪白的發髻上:“我喜歡做這些。”
老太妃照了照銅鏡,很滿意。
她轉過身,慈愛地摸了摸聞星落的臉蛋:“你是個好的,隻恨靖兒沒早點把你娘親娶進門,好叫你早些給我當孫女兒。”
老太妃身上的味道很好聞,是一種內斂沉淨的佛香。
聞星落嗅著她的味道。
老太妃,是天底下第一個明目張膽為自己撐腰的長輩,也是第一個為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長輩。
她難得流露出少女的稚氣,依賴地貼了貼老人家。
祖孫倆來到垂花廳,謝觀瀾和謝拾安都到了。
謝拾安盯了眼聞星落頭上的金蝴蝶,忽然氣哼哼:“聞星落,我送你的銀蝴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