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觀瀾居高臨下地看著聞星落。
少女滿臉臟汙,像一隻被遺棄的小花貓。
她的眼睛很紅,生理性的淚珠一顆顆滾落,被煙熏的似乎快要看不清了。
對視良久,他示意扶山先帶謝厭臣離開。
杜太守的兒子和心腹官員都被鎖進廂房等死,哀嚎求救聲響徹火海。
謝觀瀾最後看了一眼聞星落,聲音堪稱溫柔:“今夜芳園可以賞玩的地方那麼多,聞姑娘偏偏找了一條求死之路。聞姑娘到了地府,可得和閻王判官說清楚,今夜害死你的人是杜廣弘,與某無關。”
他眉眼薄涼,轉身要走。
剛邁出去一步,卻被人扣住腳踝。
他回眸。
聞星落趴在地上,雙手緊緊抱住他的腳踝。
像是抱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她的雙眼大約已經看不清楚了,滿是淚珠的小臉十分可憐,聲音嘶啞卻倔強:“我救了謝厭臣……我沒有丟下你弟弟,你也不能丟下我……”
謝觀瀾挑眉。
少女的指尖緊緊扣在他的黑靴上,細白脆弱,因為過於用力而泛出一層薄紅。
大火蔓延了過來。
她嗆得連連咳嗽,纖薄的雙肩劇烈顫抖,像是困在蛛網裡掙紮的蝶翼。
她的聲音越發沙啞艱難,帶著濃濃的哀求之意:“不要丟下我……我害怕……求你不要丟下我……”
謝觀瀾看著她。
自打來到鎮北王府,聞星落就一直以冷靜從容的一麵示人,偶爾被他逼急了,齜著牙朝他露出藏起來的尖刺,卻也不過是稍微刺他一下就又迅速藏了回去。
十五歲的少女,像是一捧又鹹又苦的鹽,又像是一隻經常團成球的小刺蝟。
今夜,是她第一次求他。
仿佛小刺蝟露出了柔軟的肚皮。
不知是為了出於她對謝厭臣有恩的考慮,還是被她的求生欲所打動,又或者其他因素,謝觀瀾沉默半晌,俯身抱起了她。
火海裡,連風也是滾熱的。
層層疊疊的青金色裙裾拂拭過謝觀瀾的手背,一股子甜鬱的香氣直鑽進他的鼻息裡——
那是聞星落身上特有的香味。
她蜷縮在他的臂彎裡,很輕,令謝觀瀾的心神有一瞬間飄遠。
他想,她可真柔弱無骨啊,宛如一片握不住的羽毛。
他不近女色,身邊沒有通房丫鬟,又不愛看話本雜談,唯一了解女子的途徑,是偶爾聽見官衙裡的一些雜役悄悄談論她們。
他們說,女人是水做的。
從前嗤之以鼻,可是今夜抱著聞星落,竟當真覺得她嬌軟如春水。
她平日裡吃的什麼?
莫非是食花飲露,所以才不像他和幾位弟弟一般,連骨頭皮肉都是硬的?
謝觀瀾抱著聞星落翻出木窗,蘊著輕功穩穩落地。
扶山等心腹護衛迎上來的時候,謝觀瀾注意到懷裡的小姑娘已經暈厥過去。
他本想把她交給扶山,可小姑娘大約是怕他半路丟下她,那雙白嫩纖細的雙手死死抱住他的手臂,小臉依賴地緊貼在他的胸膛上,淚水無意識地染濕了他的衣衫。
謝觀瀾垂眸看她,良久,才淡淡道:“回府吧。”
他抱著她,在扶山等人詫異的目光中,徑直登上了馬車。
…
聞星落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下午。
謝拾安坐在玫瑰椅上嗑瓜子,拐杖隨意靠在床邊。
見她睜開眼,他高興地丟掉瓜子:“你醒了呀?你渴不渴餓不餓?”
聞星落盯著水紅色輕紗帳頂,視線慢慢聚焦。
終於回過神,她支撐著坐起身:“我是怎麼回來的?”
她明明記得謝觀瀾吩咐隨從帶走謝厭臣,卻把她孤零零丟在了火海裡……
“是大哥把你抱回來的!你都不知道你昨晚抓他抓得有多緊,府醫把你從他懷裡掰出來的時候,你活生生把大哥的手臂抓破了,那血直接染紅了大哥的衣袖!”
聞星落怔怔的。
謝觀瀾竟然在最後關頭救了她……
而她在昏迷中抓破了謝觀瀾的手臂,他居然沒殺她。
她訕訕:“他沒怪我吧?”
“他忙著處理昨晚的事呢,哪有空怪你?”謝拾安嚷嚷,“聽扶山說,昨夜那場大火是杜廣弘用來謀害大哥的,誰知大哥沒死,反倒是杜廣弘的兒子和爪牙們喝了那些下有軟骨散的酒,被活活燒死了!杜廣弘得知消息,一口氣沒提上來,直接就暈死了過去!偏偏這事兒是他親自做的,他還不能追查到底,可把他氣壞了!”
聞星落沉吟。
杜廣弘害謝拾安受了傷。
憑謝觀瀾那種睚眥必報的性子,隻怕昨夜的事根本就是他將計就計故意報複,借杜太守的刀,反殺掉他的爪牙和心腹,還偏偏叫杜太守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也就她和謝厭臣倒黴,誤闖進了他們的籌謀算計裡。
“對了,”謝拾安歡歡喜喜地舉起一盞魚燈,“二哥晌午就醒了,他說這魚燈是你給我買的。星落,你待我可真好,差點被燒死都沒還忘記我的魚燈。”
說著話,翠翠帶著婢女進來擺膳。
聞星落餓壞了。
她吃了一碗魚片小米粥,想起什麼又道:“二哥哥很害怕火場。”
謝拾安蹭了聞星落的飯,一邊吃一邊含混不清道:“他姨娘就是被火燒死的,那年他才十歲,所以他對火場有心理陰影。”
聞星落更加好奇:“他性情古怪,也是因為他姨娘?”
“隻能算是原因之一吧。”謝拾安壓低聲音,“反正你現在是我妹妹,告訴你也沒關係。當年朝廷派使臣前往各個封地,要求每個諸侯王送一位公子進京,說是做客,其實就是去當質子。原本應該去京城當質子的是大哥,可是二哥偷偷替他去了。”
聞星落怔住。
謝觀瀾對三個弟弟一直都很好,從來不分什麼嫡庶,這她是知道的。
可是沒想到,原來謝厭臣對謝觀瀾也這麼好。
她問道:“後來呢?”
“二哥去京城的那年隻有七歲,姨娘不放心他,就跟著他一起去了。二哥生得好看,在京城交了許多朋友,聽說就連皇子公主都是他的好朋友。可是後來不知怎的,皇子們與他交惡,總是欺負他。他在京城待了七年,期間姨娘被燒死,打小伺候他的隨從和婢女也都死了,隻他一個人在十四歲那年的冬天,獨自穿過大雪回到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