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朝四十六年,秋。
平水縣往北郊步行一個時辰,便可見一汪深潭。
由於傍晚潭水會變成黑色,也有人聽聞這裡哭聲陣陣卻找不到人,所以精怪傳聞數不勝數。
等閒是不會有人靠近的。
今日潭水邊卻冒出了……四菜一湯。
燒雞、炒蛋、土豆燉肉、炒雜菜,配上雜骨湯,還有倆喧軟的兩個大饅頭按照上供的順序擺好。
在寂靜無聲的深林,麵白貌美的女子認真擺著普通人家年節才吃得上的菜,此景此景若是被人瞧見、怕是要嚇出個好歹。
薑露歎了一口氣,對著飯菜拜了拜,嘴裡嘟囔著來世不要漂亮要好身體,最好是一拳錘死一頭野豬的那種。
拜完,薑露用漂亮的紅繩子在自己雙腳腳踝處捆了個死結。
她的手纖長漂亮,打個結都行雲流水的。
這根紅繩另外一端是一塊大石頭,少說二三十斤。
綁好腳踝,薑露站起身蹦躂了幾下挪到湖邊,抱著湖邊的大石頭準備往水裡跳。
捆著石頭跳湖,這是一點生路都不給自己留。
薑露閉了閉眼,人之將死,那些印在腦子裡的辱罵聲似乎都減輕了些。
“就是她啊,太不要臉了,大晚上還去男人家裡,拉拉扯扯。”
“林秀才多好的人,怎麼就有這樣的未婚妻。”
“你太讓我失望了,薑露,你就那麼耐不住寂寞嗎,我是願意相信你,但如今這風聲、我隻能先納你為妾了,你放心在我這裡你是乾淨的。”
“你看看你,你是要逼死我們薑家,以後誰還敢喝我們家的酒,臟。”
“哎呦你弄這麼一出,你弟弟以後的仕途可怎麼辦啊?!早知你如此放浪,前年就不該攔著你舅,送你給地主老爺做妾也好過給人白吃、還敗壞名聲。”
薑露今年十八,是鎮上釀酒小鋪家的三女,美麗的外在,靈巧的雙手,還有個秀才未婚夫,曾經的她是鎮子上未婚女子最羨慕的存在。
隻一朝名聲大臭。
明明是要個賬,就成了私會老賴。
老賴拉著她的衣襟,對著門外呼和著說是薑露勾引他,要不然怎麼跟著他回家?
除了爺爺信她,要求報官,其餘親屬要麼保持沉默要麼日日靠疏遠她來表示高潔。
她性子不算柔軟,可饒是如此撐了兩個月,她發現撕破臉皮報官也無用,反而被一路高調的讓幾個人押送回家,
縣衙衙役帶話,說老爺讓家裡人好好管教她,還建議家裡把她嫁給那個老無賴後,徹底崩塌了。
天下之大,已經無她立足之地。
“昂麼昂麼昂麼。”
“嚼嚼嚼。”
奇怪的動靜忽然響起,背對著‘供品’的薑露渾身一僵。
還沒成為鬼魅,就先見到未來‘湖友’了麼?
“這雞不錯,就是瘦了點。”
“湯不錯啊,再給點胡椒就好了。”
“炒雞蛋不錯,嫩嫩的,火候掌握得還行。”
不對,這不是鬼。
薑露慢動作回過頭,就瞧見一個披頭散發的男子蹲在地上,毫無形象的吃著地上的四菜一湯。
“你住嘴!不許吃!那些我下去以後要吃的!”薑露急了!
她可不願意做鬼了挨餓,下意識抬起腳步,卻因為腳踝被捆,手上還有大石頭,一失重猛地後仰。
咕嚕嚕。
這下心理準備都不用做了,直接掉下去了、
這都什麼事!
薑露大張的嘴瞬間就湧入了不少湖水。
她不甘心的想著,那誰啊,你吃完了我下去後吃啥?
念頭剛起,薑露就看到一隻手朝她伸來——
眼睛被水糊住,那手看上去也和湖水一樣,轉為黑色,指頭根根長得驚人、如鬼魅。
隨後,薑露直接被拎出水麵。
她的體重、石頭的重量仿佛羽毛一般對這人來說毫無壓力。
重新接觸到空氣,薑露猛咳幾聲嗆出幾口水來,手在臉上胡亂抹了兩把。
黑手、不,從湖裡麵把她抓出來的人打量她一眼,直接鬆了手,薑露一屁股坐在地上。
對方嘴角的油漬還在,正是偷吃她供品的小賊!
注意到他的視線,不等薑露環住渾身濕透的自己,偷吃小賊冷笑著掏出了一把匕首。
薑露:……????
“咳咳、你要做什麼!”薑露一驚,顧不上自己本來就是來尋死的雙腿不斷動彈試圖後退。
那匕首手起刀落,寒芒一閃砍在了紅繩上,繩子應聲而斷,薑露的雙腳得到了自由,因為慣性第一時間踹了出去。
“額!”男子捂著小腹跌坐在地,白了薑露一眼。
薑露刷刷刷後退警惕的看著他。
男子抽冷子吸了好幾口氣才陰陽怪氣來了一句。“有這力氣,便是有仇家也被你幾腳踹成泥了,何苦尋死。”
薑露眉頭死死皺起來,可隨即表情黯淡下去。
何苦?
其實她被退親,被冤枉,都能熬過去。
隻不過身邊的環境卻一直在逼迫她去委身‘贖罪’,或者以死明誌,不斷否定她這個人。
鐵打的人也撐不了多久。
何況她還被縣老爺派去的人要求嫁給那個誣陷她的老無賴。
薑露苦笑一聲,剛攢起的一點生氣頓消。
她視線移動到還沒吃完的飯菜上,“算了,你吃吧,吃飽了走遠點。”
男子真的蹲下來把菜一樣一樣吃了,然後把它們收回食盒。
過程中,薑露感覺越來越冷。
天色暗了下來,林間溫度驟降,便是秋日,夜晚也是涼的。
她蒼白著嘴唇,濕噠噠的衣服還在往下滴水,看起來憔悴又絕望。
男子拎著食盒掂了一下,隨後喊了一句。“喂,你做飯還能吃,不如跟我走給我做飯,我幫你解決煩惱。”
薑露幾乎哈的一聲笑出來。
怎麼連吃帶拿還不夠,還要把她這個廚子一起撬走。
她沒搭理這個冒犯的人,緘默著。
原本就是傍晚,這會她眼前的光線似乎更暗一點。
抬起頭來發現那人擋了光,居高臨下看著自己。
藏在碎發下的眸子亮得驚人。“成交嗎?”
薑露一頓,他在等剛才那個提議的回答是否成交。
山風涼,吹在濕衣服上讓人渾身不適,似也在催著她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