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念聲緊盯著前方。
她使的是壁障符。
這符一旦催動,就和變色龍差不多,能模仿當下的環境,形成一層壁障,用、以壓製氣息和隱匿行蹤。
不光如此,這層屏障雖能隱藏住他們,卻不妨礙她看清外麵的景象。
因此她眼睜睜看見兩撥地妖衝出雲霧,險些撞在一起。
離她最近的一隻妖祟,頭頂漆黑細長的觸角幾乎要挨著她的腦袋,她甚而能清楚瞧見觸角鞭節上的細密剛毛。
那些細毛快速擺動著,活像一連串窸窸窣窣的小蟲子,在她眼前晃來晃去。
楚念聲感到一陣惡寒。
好在壁障符能掩住輕微聲響,她忍不住彆過臉,掩麵乾嘔了下。
一點微熱的濕意忽滴在了麵頰上。
隨之落下的還有陣呼吸聲。
那喘息低重,又有些作啞,熱砂般搓磨著她的耳廓。
楚念聲忍著耳朵的熱癢,斜挑起眼,看見左旁倚靠著洞壁的連柯玉。
她無力垂下眼簾,半掩住那雙略顯渙散的眼瞳,額角湧出的鮮血順著發白的臉龐滑落,使得原本清冷的麵容平添些豔色。
不光是額角,她的肩臂處還多了些藤蔓倒刺紮出的傷口。
粗略數下來,得有四五個大小不一的血洞了。血色洇透粗布衣衫,且在不斷擴散。
楚念聲從她的靈力中敏銳嗅到點被腐蝕的氣息,旋即意識到那藤蔓的倒刺八成帶毒,而這人的身子骨看著也不大康健,哪能經得起這毒的搓磨。
沒一會兒,她的身軀便開始抖,殷紅的唇也輕輕作著顫。
漆黑的瞳仁更是透出些薄薄的水色,又像是蒙了層霧。
萬般惹人憐。
但楚念聲沒有理會的打算,還往旁避讓半步。
這人呼吸太重,惹得她的耳朵一陣發癢。
更彆說她還中了毒,流出的血都在發黑,臟死了,她可不想沾在衣服上。
這一動,她離眼前的地妖也近了些許。
那些地妖躬下佝僂的背,四處搜尋著他們仨的氣息。
它們快速活動著口器,發出窸窣聲響,偶爾碰一碰彼此的觸角,嘴裡嘰裡呱啦地說著些她聽不懂的怪話。
楚念聲這會兒也不嫌洞壁不乾淨了,竭力往後貼著,恨不得變成張紙黏在牆上。
偏偏跟前的一隻地妖忽然轉過身,麵朝向她。
試想一張放大版的蟑螂臉(三清天尊保佑,它甚至在試圖演變成人臉,長出了本不該屬於它的鼻子耳朵和褶皺紋理)猛地出現在眼前,她能忍著不叫出聲,就已經算是對它的最大尊重了。
她是沒叫出聲,右旁的裴褚崖卻突地悶哼一聲,又微仰起頸急促喘息兩陣——原因簡單,她手裡還攥著他的尾巴,方才為了憋住聲,實在忍不住狠掐了把。
楚念聲轉過去看他,發現他的臉似乎比平時更白,高挺的鼻梁兩側各綴著枚朱紅色的小痣。
一雙眼眸化作狐狸目般的獸瞳,窄長的瞳孔恰如黑淵,幾乎要將人的心魄給吸進去。
而她對這些變化僅匆匆一瞥,滿心惦記著狐尾的蓬鬆手感,沒忍住又捏了兩把。
裴褚崖咽了咽,呼吸更重。
他倏然看向楚念聲。
掩藏在那雙狐瞳下的侵略感一瞬撲來,籠網般結結實實地罩住她,似要將她吞沒。
又像旋渦,吸引著她往裡墜。
一點微弱的麻意順著脊骨往上攀,楚念聲眼皮一跳,還沒思索清楚,身體就已經下意識作出反應——
她抬手便壓在他的嘴上,死死捂住。
“安靜些!”她無聲做著口型。
要不是擔心這死狐狸倒過來坑她,她早把他給踹出去了!
裴褚崖似想要撥開她的胳膊,但手剛抬至半截,她便忽地往他身上栽去。
並非是她有意,而是左邊的連柯玉突然歪倒在她身上,連帶著她也往旁栽了栽。
!
趕在連柯玉摔出屏障前,楚念聲下意識攙扶住她,捂嘴的手也鬆開了,轉而撐在裴褚崖的胳膊上。
眼前的地妖還在靠近,三兩隻湊一塊兒,在她麵前嗅嗅聞聞。
她忍受不了那撲麵而來的土腥味,屏住呼吸,緊繃著臉,眼珠子也使勁往旁瞥著,儘量忽視眼前的妖祟。
終於!在她憋得臉通紅,兩隻手也發僵發麻時,那窸窣聲響開始遠去。
等最後一隻地妖消失在洞口,楚念聲大鬆一氣,一把推走呼吸重促的連柯玉,又扯開纏著胳膊的狐狸尾巴。
她也總算有空閒盤問連柯玉:“你為什麼會在這兒?”
按書裡說的,連柯玉在來禦靈宗前就了解過靈幽山的大致情況,怎麼可能踩進地妖的陷阱。
連柯玉扶著牆壁,穩住幾欲昏倒的身軀,額上冷汗冒了一遭又一遭。
她平複許久,才艱難擠出應答:“探到此處有靈石,不想竟撞見長姐。”
楚念聲琢磨著這話。
也有道理。
她的確能感覺到這地底下藏著靈石——且成色應該不錯,靈氣很濃鬱。
況且天黑,這人一時沒注意到玉紫草也正常。
她壓下疑心,卻沒忘記斥她:“下次若再突然蹦出來嚇人,休怪我直接動手!”
連柯玉沒作聲,而是越過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她身後的裴褚崖。
楚念聲掃視著地妖爬行的痕跡——在禁製的作用下,被地妖弄得粗糙不平的地麵正逐漸恢複平整,而他們踩下的鞋印還留在地麵。
等那些地妖回過神,肯定能順著足跡找到他們。
她嘗試著用靈術抹除痕跡,誰知靈力不好使,禁製也格外強大,根本沒效。
她不服氣,又想起方才往溝裡躲的失態模樣,心覺惱憤,使勁兒踢了下地麵的散灰,再才看他倆:“這地上的痕跡最好抹乾淨——你們帶了什麼符?”
受藤毒影響,連柯玉的臉透出異樣的紅,嗓音仍冷:“辟穀符。”
“還有呢?”
“辟穀符。”
“……還有?”
連柯玉沉默:“……辟——”
“你到底是多怕餓死在山上!”楚念聲又看裴褚崖,用眼神詢問。
裴褚崖眉眼溫粹:“身無旁物。”
楚念聲冷笑:“那乾脆把你的尾巴折了當掃把使!”
裴褚崖:“不妨先去妖氣稀薄之處,再想辦法離開。”
事已至此,楚念聲也沒閒心發脾氣,冷靜一瞬,覺得這法子可行,便放開靈識,感受著四周的靈氣波動。
最終她盯準一條道,說:“走這條。”
越往裡走,道路越發狹窄逼仄,空氣也更加稠重潮熱,大有酷暑時節大雨來前的悶熱感。
楚念聲早已不耐煩,板著張臉一個勁兒往前衝。
穿書後她格外看重鍛體,身體素質好得不行。以前在府裡亂跑,一二十個家丁連她的背影都看不著。
但她忽略了身後跟著的是自小飽受虐待、身體機能堪比紙人的女主,以及身中劇毒、兩條胳膊都在淌血的狐妖。
當她又一次用連柯玉折下的大顎打飛頂上的蝙蝠時,忽聽見“撲通——”一聲。
她轉過身,看見連柯玉半昏在地,薄汗洇透了那張清冷冷的臉,頸上的筋脈隱隱發著黑。
毒素顯然在擴散,而她默不作聲,可見是一直忍耐著。
她扶著牆壁想要站起身,卻被楚念聲一把按回去。
“真是累贅!”她不耐煩地說。
連柯玉緊抿了下唇。
“長姐不必管我。”她將頭轉過去,聽見遠方隱隱地、輕輕地傳來很小的動靜——應該是那些地妖在追蹤行跡。
她又看了眼另一條岔路,說:“我從這邊走。”
“你當那些地妖不會分成兩撥追?”楚念聲說著,忽感覺右胳膊有些發麻。
她撩開袖子,發現倒刺刺出的傷口在逐漸惡化。
怎麼這麼麻煩!
她剛才就該把那團藤網塞進地妖的肚子裡!
她掏出塊帕子,胡亂擦了兩下淤血。
餘光瞥見神誌不清的連柯玉,她把帕子丟給她,說:“擦血,這帕子用草藥汁浸泡過。就一塊,就算嫌棄也沒多的。”
連柯玉接住帕子,微微攏緊了手。
楚念聲也不管她擦不擦,托起僵麻的右臂,思忖著該怎麼處理傷口。
正想著,她的視線落在裴褚崖身上。
藤毒影響下,他化出更多妖態。脊背微躬,身後又多了條尾巴,一雙鮮血淋漓的手已經逐漸變成狐爪。
神情也有些恍惚,連素日的笑模樣都難以維持。
看起來更像尚未化靈的精怪了。
楚念聲還是頭回見他陷入這等境地,眼一轉,就起了耍弄他的心思。
“噯!”她用胳膊肘撞他一下,故意將受傷的右臂湊到他嘴巴跟前,“我整條胳膊都麻了,你幫我把毒吸出來,不然我不好行動。等吸出來了,你倆再在這兒歇著,我去前麵看看情況。”
裴褚崖抬起眼簾,用那雙明黃色的豎瞳靜靜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