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其他法子,隻能如此。
於是,酒坊剩下的桃花醉臥酒供奉在天幕下。
糧食全部分完,作為種子種在地裡,他們期待著能儘快收獲,將他們吃下去的糧食補回來。
小酒源年紀太小,不懂爹娘在擔憂什麼。
他隻看到頓頓都有好吃的,甚至山林當中有了野雞、野兔,父親種地時,“不小心”打死一隻,帶回來飽餐一頓。
自那以後,就經常有人在種地的時候“不小心”。
為此,地越種越寬,糧食種完了,就種野菜、種在野外發現的各種作物……
家裡再沒有吃過酒糟。
那包花生也不再是救命用的東西。
小酒源想到花生“下崽”的願望,天幕有其他地方的人種過花生,他鼓起勇氣,將剩下的花生種在屋後黑土地上,讓花生在地裡“下崽”。
種地收獲需要時間。
而種下去後,他們就沒多少事情可以做。
沒有釀酒的原料,他們就算聚在酒坊,也隻能看著天幕乾坐著聊天。
“現在怎麼辦?不乾活哪有工錢,我們以後用什麼買糧食?”
“……好像也不需要那麼多銀錢,外麵山上還有不少吃的,地裡種下去的東西,很快會長起來。”
說話的人麵麵相覷。
好像哪裡有什麼問題?
但又好像沒問題。
——為什麼他們乾的活比以前少,吃得還比以前好呢?
聊著聊著,他們就聊到天幕上播放的畫麵,一開始或許以為與自己沒關係,但隨著他們學習修房子、挖野菜、種地,畫麵上的世界和他們越來越近。
他們是陷在過去的畸形規則當中,但規則已經被打破,消失不見。
如果有人再來壓迫他們,現在的他們或許會立刻恢複原樣。
但沒人出現,沒人乾涉他們,就連官府的人如今也和他們一樣,種完地、挖完野菜,端著碗坐在屋子外麵,看天幕下飯。
看得多了,想法就多了。
“原來日子還能這麼過,他們竟然都不用供奉。”
“這些供奉還在這裡,大人為什麼不收?是嫌棄嗎?”
“這可怎麼辦啊!”
“大人不收,咱們這些供奉怎麼處理?”
……
有人提議:“現在這樣下去終究不踏實,要不我們把供奉運出羽國,找找仙人……不,找找大人,求大人收下?”
閒著也是閒著,仙人全被殺了,殺人的大人不見了。
他們便組織人手,拉著桃花醉臥酒出去,踏上運送“供奉”之路。
每一座酒坊都出了一支隊伍,他們從一點點彙聚,彙聚成一條河,彙聚成龐大車隊,沿著官道離開。
天幕影響比他們想象中大。
這要是在以前,他們彆說離開羽國,就是離開酒坊附近都不敢。
幾個月後。
運送的隊伍回來了。
“一直沒找到仙人,我們隻得把酒換了,一車桃花醉臥酒,換五十車糧食!我們拉不走,就換了許多的東西!”
“快來看,他們拉回來好多東西!”
“天啦,這些都是酒換的?”
那些羽國有的、沒有的,能改善生活的東西,從各種藥材、糧食、肉乾、魚乾,到衣服首飾、鍋碗瓢盆……應有儘有。
這還不算。
羽國沒了官方封鎖,桃花醉臥酒不再是仙人供奉。
一支支商隊從外麵進來,帶來無數的東西,羽國物價高,隻要不限製他們進來,就有無數的商隊,帶上物美價廉的東西,來到這片土地上。
羽國最缺大夫。
一個個外地大夫的醫館在這裡開張。
羽國人:這些醫館看病真便宜,醫術還好,竟然能救活人!
外地人:天啦,這裡太賺錢了吧!!
商隊越來越多,醫館越來越多。
而此時,一望無際的田地裡麵,穗子全部成熟。
——那是一家人吃不完的糧食。
小酒源挖出花生。
“爹娘,真的下崽了,下了好多好多!”小酒源舉起花生,滿臉笑容。
才這麼短的時間,他就已經長高、壯實許多。
小酒源父母正和其他人一樣,捧著穗子,呆滯地站在田地裡麵。
聽到聲音,父母僵硬地扭過頭。
隨即,他們突然匍匐在地裡,擁抱著穗子,痛哭出聲,滿臉悲戚。
原來,這片滿是桃林的地可以種出許許多多的糧食,倒下不等於死了,自己修好房子之後,就不必再交租子。
原來,他們釀造的桃花醉臥酒那麼值錢。
原來……
他們乾活是可以吃飽、養活孩子!
有一個老頭回過頭,他看到自家寬敞的屋子,炊煙嫋嫋,他看到前段時間生病又治好的孩子,在田間活蹦亂跳,他看到滿地金黃,在未來一年,全家都不會有人餓肚子。
他想到自己的爹娘,爹是累死的,娘是中暑後治不起病,拖死的。
他想到自己的兩個孩子,孩他娘太累了,沒有奶水,他們買不起糧食,吃不起米糊,就隻能把酒糟煮爛喂給孩子,後來,他們都餓死了。
他還想到他妻子,和他們的爹娘、大兒子、祖祖輩輩一樣,倒在釀酒坊……
其實,他們可以活啊!
他們那麼努力乾活,他們可以收獲如此多的糧食,他們憑什麼不能活?!
他滿臉淚水。
突然像是瘋了般衝入釀酒坊。
他身後,無數人跟著他一起衝進去,他們哭喊、尖叫著,砸掉釀酒坊。
天幕在此時消失,黎扶等人緩緩出現。
一場大火燒掉桃花林,卻獨獨留下釀酒坊。
黎扶在等這一天。
當他們砸掉釀酒坊的時候,就是他們清晰認識到——
他們的過去,究竟遭遇了什麼,他們祖祖輩輩,究竟被壓迫有多狠,他們死去的親人,是多麼遺憾。
砸完釀酒坊,趴在地上痛哭。
下麵,埋葬著他們許許多多的親人,那些本來可以不死的人。
“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有人憤怒大喊,張開雙手,瘋了般揮舞,手上還拿著穗子,撕心裂肺。
遲來的怨氣與恨意在心裡蔓延。
羽國上下被黑暗籠罩,他們身上升點黑氣,那是怨氣,擠壓許久的怨氣。
——他們過去,沒有意識到的怨氣。
“她在製造怨氣。”沉蕭喃喃。
花月之前說對了,黎扶沒有平怨,她在製造怨氣,打破羽國人的懵懂與茫然,打破他們錯誤的認知,打破他們的愚昧,讓他們清醒,讓他們產生怨氣。
花月眉頭緊鎖。
小酒源抱花生,抬頭看向天空,看向他們,輕聲問:
“為什麼?天道為什麼對我們如此不公?為什麼有人生來就可以做仙人,而我們隻能被當成牛馬,陷在痛苦的人生中,為仙人的一時歡樂忙碌一生,獻出生命?”
花月站在沉蕭旁邊,冷笑一聲:
“明明是你們自己愚昧,想要改變很容易,是你們自己不肯反抗。
“況且,誰說修士就容易了,我們一樣要辛苦修煉,我們承擔更多,是修士在庇佑凡人,我們獲得的,都是我們憑實力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