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家想留下黎扶。
但黎扶看了看樊家院子之後,便告辭離開。
“大人,真的不在樊家住幾天嗎?”樊月黎很是難過,癟起嘴。
黎扶搖搖頭:“不了,我隻是路過。”
樊家祖母拄著拐杖,彎腰行晚輩禮,聲音認真:“多謝前輩出手,若不然我樊家必將萬劫不複,是前輩救了我們。”
樊家人都在,之前重病是因為符篆作用,如今各種好的符篆疊加,之前的黴運一掃而空,樊家人現在個個精神飽滿。
從回來開始,就好運不斷。
想來要不了幾天,樊父就會官複原職,樊家的日子會比過去更好。
黎扶看著幾乎與曦月長得一模一樣的樊家祖母,突然問:“你叫什麼名字?”
樊家祖母回:“樊念月。”
“念月……”黎扶喃喃,“算算你的年紀,是曦月死後才出生,你的父母很想念你的姐姐吧。”
樊念月點點頭,說起當年往事——
“我姐姐死後,我父母恨毒了沉家與縣令,先搜集到沉家貪汙的罪證,舉報他們,小時候我父母說,他們已經做好死的準備,沉家邪性,隻要與沉家作對就會倒黴,他們得罪不起。
“卻沒想到,沉家一夜被滅,連縣令都死了,沒人與我們家作對,這時候,母親懷上我,父親說,是姐姐回來了。”
她自小就背負著父母對姐姐的思念長大,樊家隻有她一個女兒,父母去得早,這些年都是她撐起樊家。
聞言,黎扶的手放在她腦袋上,輕輕揉了揉,眼神溫和:
“念月,這些年很辛苦吧?”
年輕女子像是長輩,撫摸頭發花白老太太的頭發,臉上的笑容溫和,眼神是長輩看晚輩,就像是她的姐姐,關懷她這些年的辛苦。
樊念月眼眶一紅,搖搖頭,露出笑容:“不辛苦,我很快樂。”
黎扶伸出手,怨氣化成一塊令牌,一滴血融入其中。
她將令牌遞給樊念月,“以後若是遇到解決不了的麻煩,捏碎令牌,我會立刻趕來。”
凡人的事情,樊家自己能解決。
但這是一個修士、怨鬼都可能乾涉人間的世界,他們接觸過修士與怨鬼,黎扶總要留點保障給他們,才能放心。
樊念月捏住令牌,唇囁嚅,聲音哽咽:
“多謝大人,大人您已經幫了樊家很多,大恩大德,樊家無以為報。”
黎扶搖搖頭,實在是聽不下去,轉身離開,苦澀一笑:“不用道謝,我沒幫樊家多少,是我對不住你們……”
曦月年少喪命,樊家父母中年喪子,一生沉痛。
是她對不起樊曦月。
就連白惜惜撿到的戒指,也是當年花月遺落,是她把樊家牽扯進入這場因果當中。
認識她,是樊家、樊曦月的不幸……
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樊念月下意識往前幾步,喊道——
“黎扶!”
黎扶猛地停下腳步,回過頭。
她從未自報名字,樊念月是怎麼知曉她是誰的?
樊念月見她反應,心中猜測得到肯定,呼出一口氣,揚起笑容:“我就猜到應該是您回來了……”
黎扶看著她。
看她從後院廂房櫃子裡麵取出一個匣子,拿出裡麵褪色的一支釵。
“曦月的。”黎扶喃喃。
她似乎有些不想回憶,但腦海中畫麵一點點清晰。
當年縣衙之中,她控製不住指認曦月,那時候眾叛親離,身邊隻有曦月願意幫她、護著她。
可她指認是樊曦月要殺花月。
那時候,曦月不可置信地看向她,衙役將曦月摁在地上時,她頭上搖晃著的,就是這支釵。
黎扶手有些顫抖。
不妄抓住她的手腕,他沒有這樣的遭遇,但可以想象,自己控製不住身體,在縣衙之上,指認唯一還支持、幫助自己的摯友,背叛摯友,害得摯友慘死。
——花月,殺人誅心啊。
樊念月將那支釵給黎扶,聲音輕顫:“我父母不願意提到你的名字,所以我一直不知道姐姐是怎麼死的,直到母親臨終,她將這支釵給我……”
樊家父母從來不肯提到黎扶。
一直到死,樊母才對樊念月提起往事。
“母親說,她本來想帶入棺材,因為你和曦月都死了,往事便沒什麼好說,但她又夢到姐姐,便想起姐姐臨死之前的話……”
黎扶“背叛”摯友之後,自己“脫身”,在泰明流浪,試圖尋找救摯友的辦法,可求助無門,走投無路。
而曦月則被判斬刑。
樊家父母在曦月死前,想儘辦法去牢房見過她一麵。
“姐姐說,當時她很生氣,但後來她一直在想,你不是會背叛她的人,你的品性她信得過,多年摯友,你與她早就密不可分,不會這點信任都沒有。
“幫你去找那邪性外室的時候,她就做好一起同歸於儘的想法……”
樊念月盯著那支釵,低喃:
“隻是她不明白,為什麼最後會這樣?你明明不是這樣的人。
“她拔下這支釵給爹娘,讓爹娘幫她去問問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你是遇到了什麼事情?
“如果有情非得已的原因,她不怪你,因為,你的遭遇已經夠苦,如果死後還有靈魂,告訴她一聲,解開她想不通的疑惑。”
黎扶沒說話,手指撫摸過那支釵。
“大人,之所以我能猜到白惜惜入了仙途,就是因為這樁事情,姐姐不解,爹娘也放不下,多年來我便一直在打聽這世上離奇的事情,終於隱約知曉,凡人之上,還有修士的存在……”
樊念月歎口氣,有超脫凡人的存在,當年之事,一切都能得到解釋。
那些想不通的背叛,修士一張控製符,就能輕鬆做到。
旁邊,樊月黎很是不理解:
“大人,修仙者這麼特殊,白惜惜隻是剛剛進入仙途,就能隨意欺負凡人,為什麼不隔絕修仙者與凡人呢?這不是讓凡人被隨意欺負嗎?”
不妄聞言,輕嗤一聲:“因為,修士沒把凡人放在眼裡呀。”
不把凡人放在眼裡,又怎麼會去保護凡人的利益?關心凡人的生死呢?
樊月黎張了張嘴。
她想說憑什麼,到底沒說出來。
——修仙者強大,規矩就是他們製定。
除非這世界上,有比所有修仙者強大的存在,製定新的規矩,而那樣的人,會庇佑凡人嗎?
樊念月又拉過月黎,笑著搖搖頭:
“她的名字不是我取的,是母親取的,母親說,姐姐還沒嫁人就惦記著給以後的孩子取名,生男生女,都要叫樊月黎,到時候氣死你。”
打小黎扶就比樊曦月聰明。
兩人做壞事,出主意是黎扶,執行是樊曦月,挨揍也是樊曦月,從小到大,樊曦月就沒在黎扶手上討過一次好,除非黎扶主動讓她。
所以,她早早醞釀著要給孩子取個名字叫“樊月黎”,算是偷偷占黎扶便宜,好好氣她個大的……
可惜,樊曦月未曾活到成親。
黎扶捏緊匣子,另一隻手摸了摸樊月黎腦袋。
樊月黎眼睛一亮。
被崇拜的人摸腦袋,她高興地看著黎扶,眼睛冒星星。
從性格來說,樊月黎很像曦月。
黎扶輕聲道:“多謝告知。”
樊念月搖搖頭,遲疑一瞬,還是說:
“雖然不知道大人遭遇了什麼,但想來大人從凡人走到如今,這些年也不容易,大人,保重。”
黎扶點點頭。
她在樊家人視線中,離開這裡。
不妄落後一步,咬破手指,憑空畫出一道符篆,飛向樊家,飛入他們所有人血脈當中。
從今日起。
無論是修士還是怨鬼,都乾涉不了樊家。
而凡人的一生,生老病死、酸甜苦辣,隻要沒有更高力量的存在乾預,就不會遭遇萬千磨難。
又有黎扶種下符篆時添上的一點東西,樊家血脈往後,平穩安寧一生。
走遠後。
黎扶撫摸過匣子,聲音輕輕:“真想見一見曦月,親口告訴她發生了什麼。”
不妄伸出手,手指擦過黎扶的臉。
黎扶看向他,皺眉。
不妄輕歎口氣:“你哭了。”
無論如何被追殺,多少次生死一線,委屈、痛苦、危險,都不曾讓她落淚,但現在,昔年往事,好友留下的一段話……
鬼煞主黎扶,哭了。
不妄知道她當年的遭遇,但沒人能真正的感同身受,死去的是黎扶的父母親眷,被連累的是她的多年摯友,那些記憶與相處之間的情誼,以及世事變遷,最後落下的結局……
都隻有她自己才能體會。
黎扶一愣,看向他手指間水漬。
半晌,黎扶說:
“有點想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