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裡克沒猜錯的話，辛瑪古的那位月精靈老師艾格尼絲，就是殺死他和艾琳母親的人。
而從月精靈們的反應來看，他們是極其排斥這種行為的。
以月精靈動輒三百年的壽命而言，與外族結合雖然是禁忌，但至多隻算是漫長生命中一個抹不去的錯誤，遠不至於為此終結生命——不過百人的族群數量，早已到瀕危中的瀕危的地步了。
埃裡克猜測，十幾年前艾格尼絲對他父母的追殺，更有可能隻是想將他母親帶回月精靈之地，結果因為種種意外，失手將其殺死，並為此悔恨終身。
因此在另一條世界線上，艾琳才會得到她的學生辛瑪古的悉心教導，從一個飽受精神力折磨的病弱少女迅速成長為一名強大的魔女——後期的黑化，則是辛瑪古那邊的問題了。
明確了人物關係，埃裡克心底也有了打算。
而亞蘭已經看了他半天，見他終於回神，忍不住問道：“艾格尼絲大法師有什麼問題嗎，你為什麼會關注她？”
埃裡克笑了笑，“亞蘭小姐確定要我回答這個問題嗎，這也算在交換回答的份額內。”
亞蘭冷哼一聲，不再多問，“該你繼續回答亞蘭人的事情了。”
“沒問題。剛才說到哪裡了？”埃裡克問。
“你發現了我們在賽爾冰湖的據點。”
“如果我所聽說的都是真的，那這就是我所了解的事實部分的全部了。”埃裡克看著她，“接下來是我的猜測：你們打算在那個人跡罕至的地方積蓄力量，為複國作準備。”
亞蘭沉默不語，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他這種說法。
埃裡克也沒說話，隻等她繼續發問。
沉默持續了一陣。
“然後呢？”
“什麼然後？”
亞蘭看著他，“你的猜測，就到此為止了嗎？”
“乾嘛，你難道還指望我給你們猜一個有頭有尾的完整複國計劃出來嗎？”
埃裡克詫異，“我都說了，我對你們根本懶得在意。且不說我不相信你們能成功複國，就算成功了，對我也不會產生任何影響。”
亞蘭看了他一會兒，露出逞強般的冷笑，“帝國人，你們遲早要為自己的輕視付出代價。”
“真噠？那我給諾斯利亞總督寫封舉報信好咯。”
“……”
亞蘭一下子啞火，張口結舌，神情頗為尷尬。
隻是剛放完狠話，她實在很難立刻認慫，哼哼唧唧半天，終於憋出來一句這對他沒什麼好處，沒必要多此一舉雲雲。
埃裡克也很聽勸，“那好叭。”
昏暗的經堂，再度陷入詭異的沉默裡。
見講經台上的蠟燭燒得差不多了，埃裡克起身，“沒有彆的問題，我就走了。”
“稍等一下，埃裡克殿下。”平複完心情，亞蘭對他的態度至少在表麵上又回到了尊敬的狀態，“我還有一個問題。”
“說吧。”埃裡克看著她。
“殿下說，關於亞蘭人的事情，您都是從彆人那裡聽說的。您可以告訴我，您是在哪裡、從哪個人的口中聽說的嗎？”
埃裡克抿了下唇，“你打算怎麼對待那個人？”
亞蘭露出笑容，“殿下應該明白。”
“如果他就是亞蘭人呢？”
“……”
“我告訴你的一切，就是我在紅木林遇見的那位加西亞告訴我的。”埃裡克說道，“可他並非有意，隻是無意失言，與他隨行的那名亞蘭人同伴也很快提醒了他。”
亞蘭看著他的雙眼，“殿下可以保證，您說的話是真的嗎？”
埃裡克轉身對講經台後麵的神像擺出祈禱姿態，“我可以向神明起誓，我的話句句屬實。”
見泄密的果然是族人，亞蘭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不少。
她對埃裡克行了一禮，“感謝殿下的坦誠相待，很抱歉，亞蘭今天對您做了許多失禮的行為，請您見諒。”
“沒事，我不在意。”埃裡克說道。
“我還有個不情之請。”亞蘭又道。
埃裡克看著她，“不要把你們的事情告訴任何人，對吧？”
亞蘭點頭。
“可以。不過我也有件事要你幫忙。”
見亞蘭一下子變得警惕，埃裡克笑了笑，“隻是件小事，我想托亞蘭小姐為我帶封信給艾格尼絲大法師。”
亞蘭一怔，接著搖頭，“我隻是大祭司的隨從，最多隨他一起去見那位高貴的月精靈，憑我自己是不可能見得到她的。”
“那就以大祭司的名義去見他。”埃裡克說道，“隻要見到我的信，艾格尼絲大法師不會在意亞蘭小姐的一點小手段。”
亞蘭猶豫片刻，還是答應了。
“好，那我們就互不虧欠。時間也不早了，亞蘭小姐還有彆的問題想對我說嗎？”埃裡克問道。
亞蘭看了他一會兒，開口道：
“問題沒有了，話倒是還有幾句。我在盧蒂亞見過許多貴族，但像埃裡克先生這個年紀，心思就這麼深沉的，卻沒幾個。您讓我覺得危險，並時刻懷疑自己此時與您達成的協議是否會在未來成為某種禍端。”
“那是你見得少了。”埃裡克笑了一下，“我們之間不存在利益衝突，要說禍端，那隻能是你們自找的。我可以保證不會乾預你們亞蘭人的任何事情……除非你們主動擋在我麵前。”
亞蘭也露出笑容，身體靠過來，肩抵著他，“我也可以保證，亞蘭人絕對不會主動成為殿下的敵人。”
經堂昏暗，燭光跳動。
看著近在咫尺的銀發嬌顏，埃裡克也不加掩飾地打量著她的臉，“亞蘭小姐平時就是以這樣的方式打探消息嗎？”
“不，如果我表現得太輕浮，早就被大祭司趕走啦……能讓我主動靠近的人，至今也隻有殿下而已。”
亞蘭看他看得更加肆無忌憚，簡直像是在用目光在他臉上舔舐親吻，“您這張臉生得真好，好到讓我覺得您投身教會真是可惜。就算沒有這些事，我也願意在殿下身邊多待幾天。”
“那不如就留在聖女修道院吧。”埃裡克說道。
亞蘭一怔，繼而失笑，“我可受不了清修的苦。”
埃裡克看著她，“如果亞蘭小姐沒有犯下什麼不可饒恕的錯誤，等你將來走投無路的時候，可以來找我。”
亞蘭盯著埃裡克看了一陣，發現他似乎是認真的，臉上笑容淡去，接著退後半步，垂眼俯首，牽裙行禮。
“我不覺得會有那麼一天，不過殿下的好意，我收下了。”
兩人都明白，彼此仍有所保留，但都覺得剩下的部分已然無關緊要。
話已說儘，埃裡克先一步離開經堂，返回精舍，亞蘭隨後，看著他身影消失，才往自己休息的地方走去。
“希望我們未來真的不會成為敵人吧……”亞蘭站在陰影裡，忽然又想到了什麼，目光逐漸轉冷，“埃裡克殿下。”
回到旁舍，埃裡克先去書房，給月精靈大法師艾格尼絲寫了封信。
他現在已經可以肯定，月精靈不會對他們兄妹做出什麼不利的事情，因此寫信時也十分直接，直言艾琳現在所遭遇的困境，請她允許艾琳前往帝都魔法學院學習魔法。
想了想，埃裡克又補充了幾句，強調大祭司辛瑪古對貴族存在偏見，以及更關注帝國事務，不適合指導艾琳——他是真怕艾格尼絲轉手就把艾琳推給自己的學生辛瑪古。
至於錯手殺死父母的仇恨……有意識以來壓根沒見過父母一麵的埃裡克，並不覺得這比解決艾琳的問題更重要。
畢竟叔叔埃德加的態度也更多是他父母運氣不好。
“——殿下。”
埃裡克抬頭，“你還沒睡？”
“我在等殿下。”阿萊娜走過來。
“寫完這封信我就睡了……唔，還有一封給叔叔的信。”埃裡克低頭繼續寫信。
阿萊娜走到他身旁，掃了眼信件便移開視線，鼻子忽然動了動，無意識的追尋間，目光逐漸集中到他左邊胳膊上。
似乎是……陌生女人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