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裡克睜眼的時候，正好旁邊一道身影撲通跪了下來，瞪著眼睛看著他，他太累了，說不出半句話來，對方也隻是張著顫動的唇愣愣地看著他，末了才突然啊地大喊了一聲。
愣是累得夠嗆，埃裡克還是被嚇一激靈，暫時提起了精神。
“索菲小姐？……聖水要到了嗎？”
索菲又仔細看了看他，這才發現他臉上和身上的血，似乎並不是他自己的。
“……索菲？”另一邊，滿身疲倦的修女長也開口了。
“啊？……嗯！要到了！都帶過來了！”
“那就好。”埃裡克呲牙咧嘴地支撐著酸痛的身體，站起身來，掃視了一圈周圍的人群，“都圍在這邊乾嘛，該忙什麼忙什麼去。”
人群這才慢慢散開。
“搭我一把。”埃裡克勾搭上一名城主府的衛兵，靠著他的身體往外走去。
看著他走遠，索菲依然有些發愣，好半天才回過神，扭頭詢問修女長：“這是……怎麼回事？”
阿萊娜看了她一眼，抿了下乾枯的嘴唇，“先拉我起來。”
“哦哦！”
索菲扶起修女長，像衛兵扶著埃裡克那樣，讓她搭著自己的肩往礦場外麵走去。
走著走著，她也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除了過度的勞累，修女長和埃裡克先生好像都沒什麼問題。
而從修女長告訴她的話來看，事實也確實如此。
深入地下後情況複雜，時而主動時而又變得被動，戰鬥起來又無所顧忌，他們足足殺了一整天才出來，自然精疲力竭。
而埃裡克身上的血，則是一個倒黴村民的。後者沒被不死者襲擊，反而被礦洞裡掉落的碎石砸了腦袋，看起來血流了不少，人倒是被修女長施展神術及時救下來了。
埃裡克將那個倒黴蛋扛出礦洞就累趴下了，而後沒過多久，索菲也就回到了礦場這邊。
“原來是這樣，嚇死我了……”
索菲低聲說了一句，阿萊娜實在是累得看她的力氣都沒有了，隻垂頭任她扶著。
回到營地，幾個村婦立即圍了上來，從她手上接過修女長，熱情得令見慣風浪的後者都有些拘謹了。
“讓我回帳篷休息一下就好了……”
“哎，那怎麼行？累了一天，當然得先吃點東西。”
阿萊娜想回帳篷躺著不成，最後還是被扶到了篝火旁，肉湯，烤肉，冒著熱氣的麵包，都已經擺在了一旁。
而埃裡克就坐在對麵，已經去甲，身上的衣服還沾著血，臉倒是洗淨了，不過看起來更像是被毛巾狠狠抹了一把，連臉上的表情都抹去了，隻是愣愣望著火焰。
“早知道就從家裡帶兩個女仆過來了……至少真把我當少爺，動作會溫柔點。”
阿萊娜聽他低聲喃喃著，忍不住笑了一下，加上食欲也被勾引而出，已經疲倦至極的身體裡忽然又生出幾分力氣來。
抿了抿乾燥的唇，她捧起肉湯，間歇著喝了幾小口。拿起一塊烤得鬆軟的麵包，用指尖掐著撕下一小片，她慢慢吃了起來。
又過了一會兒，她聽見火焰的另一邊傳來動靜，抬眼一瞧，是恢複一點力氣的埃裡克拿起烤肉咬了起來。
營地裡人來人往，大多是來幫忙的村民，參與戰鬥的人少有還能動彈的。
兩人無言地吃著食物，默默感受著融入體內的熱量，一絲絲地重新生成為體力。
“修女長。”索菲剛才將阿萊娜送到營地這邊便被叫走了，此時才過來。
“怎麼樣了？”
阿萊娜突然想起來叫走索菲的人似乎說著聖水的事情，她本打算休息一下就過去處理，誰知轉眼就忘了。
“已經開始焚燒了。”索菲指向礦場那邊。
阿萊娜回過頭，這才發現身後已經火光衝天。
聖水暴露在空氣裡很容易消散，並不影響燃燒，但也沒有助燃的作用，火燒得這麼大，還是因為燃料足夠多。
她望了一陣，火光映照著彌漫的黑煙，那些隨風消散的，或許就有她白天親手斬殺的不死者的軀體。
“今天還順利嗎？”阿萊娜重新看向小修女，“沒遇到什麼問題吧。”
“沒有。”索菲對她一笑，有些靦腆，“就是等得久了點。”
她其實很想說自己對做成了這件事頗有些成就感，但要親口說出這種感受，那也太不好意思了。
“這批聖水用完了，還讓你去取。”阿萊娜說道。
修女長雖然沒有多說什麼，但繼續讓她做這件事便是一種認可，索菲臉上露出更燦爛的笑容。
“嗯嗯！”
“你也吃點東西吧。”
索菲坐下來，目光有意無意地投向對麵，阿萊娜順著望過去，城主府的少爺似乎也在望著礦場裡衝天的火光，有些出神。
某一刻，他忽然落下視線，與她對視。
修女長目光一垂，看著燒得通紅的木塊，劈啪的聲響裡傳來對麵的聲音：“火燒得真旺。按今天這樣的進度，最多一兩天，就能把不死者清理乾淨了。”
她這才重新看向埃裡克，開口卻不是認同：“這樣太累了。”
“嗯……”埃裡克沒得否認。
白天一直在揮劍，不知道斬殺了多少腐屍，以至於到現在他整隻右臂都有種酸脹的感覺。
“隻是正常推進倒是還好，但意外總是接亂不斷。”他吸了口氣，小幅度地搖了下頭，“出乎意料。”
阿萊娜又看他一眼，不是很能理解他所謂出乎意料的意思。
那種環境裡，發生什麼事情她都不覺得意外，他們這些戰士，更不應該覺得意外才對。
或者說，意外就是他們時刻經曆的戰鬥的一部分。
埃裡克很容易就看懂了她的眼神，卻不好解釋。
他現在生活在一個真實的世界，而不是遊戲裡。
這兩天來，埃裡克已經忘記究竟用這句話提醒過自己多少次了，但真遇到意料之外的情況，他還是忍不住詫異：
網遊裡哪有小boss打到一半的時候，另一個小boss主動帶著一群小弟殺過來的情況？
但這是現實世界，這種事就是接二連三地發生了。
今天就是被各種意外裹挾著，反而推進到了預想之外的進度。
洞穴裡不分晝夜，如果不是那個倒黴村民被掉落的石塊砸到頭破血流，需要救治，他們指不定還會在那種殺到昏頭的情況下繼續推進——戰鬥本身並不艱難，哪怕是小boss，在一群三階起步的戰士麵前也不過是多砍幾刀的事情，持續的殺戮反而帶來一種無法形容的刺激感，推著他們主動深入，就像是中了邪。
直到突發的意外將他們猛然拉住，巨大的疲憊才一下子追趕上來，幾乎將人擊垮。
埃裡克扭頭看向另一邊的篝火，疲倦的城主府衛兵都圍在那邊，最賣力的萊斯利更是一臉麻木，吃個烤肉掉的渣估計比咽下去的都多。
雖然他自己剛才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
看了兩眼，埃裡克收回視線，發現自己沒吃幾口，但已經沒有多少食欲。
他還是硬塞著又吃了一些。
身體因疲倦而麻木，但他頭腦還是清醒的，明白光睡不吃恢複不了多少體力。
除此之外，他還想洗個熱水澡。
等一個村婦經過，埃裡克叫住她，說出自己的需要，後者當即應下來，然後便回去燒水了。
“阿萊娜修女長，您不需要洗個澡嗎？”索菲小聲詢問。
“需要。”阿萊娜都不記得自己今天被汗水浸透了幾回，眼下雖然都已經乾了，但一想到便覺得渾身仍有種不舒服的黏膩感。
“我去安排吧。”索菲站起身，親自乾成一件事帶來的積極性仍在發揮作用。
阿萊娜實在累得不想動彈，當然不會反對，但也沒那麼著急，“吃完再去吧。”
“沒事，我吃得差不多啦。”
看著索菲離開營地，追向剛離開的村婦，阿萊娜心想今天取得收獲的不隻是他們這些直接參與戰鬥的人。
篝火對麵的埃裡克還在默默往嘴裡塞著食物，阿萊娜也繼續吃著，兩人再停下來的時間卻差不多是一樣的。
礦場裡的大火映照著頂部的天空，顯得明亮。
雖然大多腐屍都爛得並不完整了，但想燒乾淨還需要一定時間，而數量又多得驚人，埃裡克估計最少也得燒個四五天。
還好挑選焚屍地時尤其注重地考慮了風向的問題，骨灰基本不會落到這邊或者下方的小鎮。
“明天遲點再下礦洞，大家多休息一段時間。”
阿萊娜看向埃裡克，確認他是在跟自己說話，點點頭表示沒有異議。
他又起身去另一團篝火旁，跟城主府的衛兵們交流了起來。
沒過多久，索菲回到營地這邊，說熱水已經燒好，可以去洗澡了。順便通知的還有埃裡克。
兩人來到下麵小鎮的角落，都要洗澡，但不可能一起，也不好讓誰乾等著，索菲給修女長另找了一家，就在旁邊。
鑽進簡陋但乾淨的矮房，裡麵擺著一大桶熱水，也不知道費了多少力氣才裝滿的。埃裡克摸了摸身上，發現半個銅幣都沒帶，便準備回營地之後讓侍衛長掏錢。
脫下外衣，發現門還沒關，他剛到門口，忽然看見旁邊房子窗上映出一道淡淡的影子，看動作正在解衣。
平民家裡多用蠟燭照明，效果一般，也舍不得多點，火苗跳動，人影也搖晃著，很是模糊，但輪廓大體可見。
解下頭巾後披散的長發，失去長袍遮掩，身後顯出或挺拔或圓潤的曲線，身前……
噗，蠟燭被吹滅了。
“……”
埃裡克翻白眼的力氣都沒了，挪動停駐半天的腳步，關上門，坐進浴桶。
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