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知道商玟去世的時候,沈商年其實有點沒反應過來。
那時陳之倦在客廳裡陪他玩玩具。
他茫然地眨眨眼睛,仰著小臉問:“卷卷哥哥,不在了是什麼意思?”
陳之倦歪了一下頭,思考片刻,“就是她死了,要坐著棺材,去地底下長眠了。”
“長眠?”
沈商年想了想,攥著小火車,小心翼翼地問,“那她還會醒過來嗎?”
陳之倦抿了一下嘴唇,“不會了。”
永遠都不會醒了。
沈商年意識到這一點,抱著小火車開始哭。
陳之倦手足無措,最後張開胳膊,走過來,結結實實抱住他:“我抱抱你,不要難過了。”
他剛吃過奶糖,懷裡是奶糖味,手很小,皮膚滑滑的。
……
高二那年,沈商年帶著一群小弟,把欺負班裡女生的幾個混混揍了一頓。
也是巧合,一個小混混倒地的時候,腦袋撞到了石頭,流了一大片黏膩的鮮血。
好在沒有傷到要害,縫了幾針。
但是沈商年還是被嚇得臉色蒼白。
他是逃課打架的。
陳之倦趕到醫院時,是下午下課後,快六點了。
那天是個雨天,他一手拿著透明的雨傘,傘柄滴了一路的水。
他的校褲被雨水濺濕了,淺藍色的校服褲子在雨水的暈染下逐漸變深。
醫院走廊的燈光很亮。
沈商年垂著頭坐在長椅上,直到眼前出現一雙鞋。
他抿著唇,抬起頭。
陳之倦垂著眼皮跟他對視,眼睛裡沒什麼多餘的情緒,伸手摸了一下他的下頜。
冰冷的指尖碰到柔軟冷白的下頜時,沈商年控製不住地顫抖了下。
陳之倦語氣不冷不熱,“害怕了?”
沈商年嘴硬道:“沒有。”
他側過臉,說:“是我做錯了事,隨便你罵。”
陳之倦一向都不喜歡他跟人打架,每次知道後都得把他訓一頓。
這次估計也不意外。
沈商年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他的一句斥責。
最後,少年歎了一口氣,像是無可奈何,坐在他旁邊,張開胳膊抱住他。
他剛從外麵進來,身上很冷。
在那個濕冷又緊實的懷抱裡,他在他耳邊低聲說,“這次不說你了,彆害怕。”
……
陳之倦抱過他很多次。
但是沈商年從來沒有這麼仔細地感受過。
感受他的呼吸,他的溫度,他身上的氣味。
“陳卷卷……”
他啞著聲音開口。
“嗯?”
陳之倦很快應了一聲,鬆開了他。
沈商年眼睛很紅,像是很多年前在寺廟哭的那樣,活生生的兔子精。
“我們和好吧。”
他小心翼翼地說。
那一刻,寺廟後院的鐘聲傳來。
“叮”的一聲。
聲波擴散開,整個人間好像都跟著安靜下來了。
陳之倦怔住。
他第一時間沒有說話,而是從兜裡掏出一張紙巾,在沈商年臉上擦了擦,一如很多年前,他坐在醫院裡幫沈商年擦乾淨臉上的雨水。
沈商年原地站著沒動,任由他擦。
可是那顆顫動的心,卻像是被人丟下去,跌落穀底。
等他擦完後,手準備離開的時候,沈商年又拽著他的手腕,說:“你為什麼不說話?”
陳之倦任由他拽著,淺色的瞳孔在夜色的暈染下,顯得有些黑。
“我累了。”
他聲音有點抖,卻又莫名的平靜,“其實我們當朋友也挺好的,不是嗎?”
其實我們當朋友也挺好的。
不是嗎?
“不是……不好……”沈商年早有預感。
此時預感成真,他像是得了流眼淚的病,眼淚病再次複發。
他哽咽地抓著陳之倦的手腕,“不好……你不要累,我以後不惹你生氣了好不好?”
陳之倦沉默著。
他兜裡的紙巾已經沒了。
最後他抬起手,想去擦沈商年的眼淚,可是怎麼擦都擦不乾淨。
他努力了很久,最後無濟於事。
大概是上學和工作都太過順利,他隻要努力就能得到一個很好很好的結果。
所以在愛情裡,他總是很努力卻得不到任何的回報。
上天是公平,開了門就會關上一扇窗。
它會絕情地讓每一個人明白,不是你努力了就會有結果,很多種子都會在泥土裡死亡。
鮮花風聲雨水陽光都是很寶貴很寶貴的東西。
陳之倦有點頹然地呼了一口氣。
“我能理解你沒安全感,不相信愛情能長久,帶其他人回家演戲……可是這些理解,都是從朋友角度出發的……”
沒有誰,能在其他人嘴裡知道愛人帶了其他人回家演戲,見家長,自己被蒙在鼓裡的時候會不生氣。
也沒有誰,會在得知愛人抱著和自己不長久的心態去談戀愛的時候,會不難過。
難過和生氣過後,是極度的心涼。
我是有多差勁,你才會不信任我呢?
你才會不相信我們之間的愛情會長久呢?
"我不太溫柔,不會說好聽的話,難過的時候甚至會惡言相向……"陳之倦像是在做檢討。
他上學的時候,是標準的好學生,老師和教導主任捧在手裡的寶。
唯一一次做檢討,還是那年去網吧裡抓沈商年。
那篇檢討,他寫得不太好,隨便從網上摘抄的。
現在,他像是在做那遲來的檢討,“或許我們就是不合適,相愛也不一定要在一起……也許當朋友,會更適合我們。”
“不行。”沈商年攥著手,他忍著眼淚,口吻變得霸道,“陌生人或者愛人,你自己選。”
既然流眼淚沒用……
沈商年擦了擦眼淚,睜大眼睛,把淚水憋了回去。
“我不缺你這一個朋友,我朋友多的是。”他鼻音有些重,看上去很憤怒,像是不理解,“你自己之前都說了,愛人和陌生人隻能選一個,現在為什麼又要當朋友了?”
為什麼呢?
因為我當時不打算放手。
我覺得我們之間還有可能。
現在他像是在深海裡,失去了聽覺視覺和呼吸。
看不到一點兒希望。
陳之倦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挺堅強的人。
他可以看著沈商年跟其他男生討論喜歡的女孩是什麼模樣,可以心裡裝著他,卻還是保持著好朋友的關係相處十多年,可以在他不自覺的親近和接觸裡,忍住怦怦亂跳的心。
可是這一次,他發現他也挺脆弱的。
在徐時鹿嘴裡聽說沈商年帶了其他男朋友回家,甚至聽著徐若顏點評他那個男朋友怎麼怎麼樣。
在他準備和沈商年好好說說的時候,對方的一句分手裡明白,他就沒想著和他長久。
在這次他打算告訴沈商年,他暗戀了他很久的異地小鎮裡,看著他穿著清涼,滿身曖昧的痕跡時,得到對方一句“都是成年人了,點的什麼按摩,你猜不出來嗎”的嘲諷時。
他很累很累。
我也是會難過的。
我會很難過很難過。
我知道你家庭氛圍不好,我知道你的不容易。
可是,這並不影響我難過。
“我已經累了,年年。”
陳之倦拉開他的手。
沈商年緊緊攥著他的手腕,他們僵持了許久。
沈商年紅著眼睛盯著他,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累了就休息,休息完了再談。”
“……”
陳之倦明明挺難過的。
但是這個瞬間,又有點想笑。
他憋住了。
沈商年攥緊了他的手,倔強地說,“你可以累,可以休息,但是必須跟我談,跟我結婚。”
悶熱又夾著幾分清涼的風吹來。
沈商年語氣加重:“反正我不會放手的。”
陳之倦一句話沒說。
最後沈商年跳下台階,去旁邊買了一根紅綢,匆匆寫了一句話掛在上麵。
他掛在了很低的位置。
寫完後,他扣上筆帽,問:“你要看嗎?”
陳之倦手指動了一下。
像是經曆了很長的糾結,他彆開臉:“不看。”
沈商年語氣帶著幾分可惜:“那好吧。”
他們回到酒店時,酒店已經來電了。
沈商年出了一身汗,去浴室洗了個澡,出來後他坐在沙發上發呆。
他不要我了。
我做錯事情了。
所以他不要我了。
他難過地想,人類舍棄小貓,是一件很缺德,很壞的事情。
啊啊啊啊差一點,沒寫完,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