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
李哲一個人躺在西屋,白天曬了一整天,屋裡熱氣還沒散去,根本睡不著。
李哲想起了上輩子的人生。
大雨衝塌老宅,父親意外離世,李哲、母親和妹妹搬到了大哥家暫住。
大哥是個孝順的,大嫂對他和妹妹也不錯,唯獨跟母親不對眼,兩人經常拌嘴、吵架。
李哲四處借錢,蓋了新房,才從大哥家搬了出來。
那幾年,家裡的日子不好過,李哲的婚事也耽擱了,村裡比他小幾歲的姑娘都當娘了;長得醜的,他又不樂意,高不成低不就。
後來,他也找過人搭夥過日子,但終究不是一條心。五十多歲還是個光棍漢,連個孩子也沒有。
起初他還有些遺憾,後來想明白了,自己日子都沒過明白,有了孩子也是跟著受苦,何必呢?
他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也挺好。
用兩個字總結他上輩子的人生,擰巴。
一個字總結,窮。
家裡的土坯房比父親歲數都大,但凡家裡有錢,早蓋新房了,父親也不會因為暴雨衝塌土坯房身亡。
三兄妹日子過得也不順,哥哥和妹妹要是混出頭了,也不會看著李哲一直打光棍。
都不容易。
他現在隻想賺錢,讓自己和家人過好日子。
李哲沒啥大本事,就是冬暖式蔬菜大棚種的好,這項技術現在處於空白期,隻要抓住這個機會,就相當於站在風口上。
唯一的困難就是啟動資金。他沒錢,家裡也緊巴。
上輩子,李哲是2001年建造的蔬菜大棚,當時手裡也沒錢,李哲跟親戚借了幾千,剩下的實在湊不出來,還是村支書幫忙去信用社貸款。
想到貸款,李哲回憶起一件事。
八十年代,國家為了推動經濟發展,每年劃撥一定數額無息貸款,到期隻還本金。這種好事後世想都不敢想。
但這個年代人們信息閉塞、思想守舊,大多數人都不敢貸款,擔心到期還不上。
少數膽大的成為第一批吃螃蟹的人,空手賺取人生第一桶金,招工、辦廠、蓋樓,成為農村第一批致富的人。
上輩子,李哲就是個普通人,啥好事都沒趕上,總是機遇過了才知道。現在趕上了國家福利,自然要薅一波羊毛,啟動資金不就來了。
李哲從炕上爬起來,打開燈,草擬了一份大棚蔬菜貸款申請書。
其中,主要提到三個方麵,第一是消費人群。
李哲家在冀州省廊方市,與京城相鄰。李哲可以將蔬菜賣到京城,那裡有巨大的消費人群,不擔心賣不上價格。
第二是行業前景。
京城人口已經超過千萬,這裡聚集著全國的精英,這些人有足夠消費能力,對於冬季蔬菜有巨大的需求。蔬菜大棚的規模會越來越大,也能帶動更多農戶貸款。
第三是政策方麵。
農業部提出了‘菜籃子計劃’工程,鼓勵各地提高蔬菜種植技術、增加蔬菜產量,解決市場供需短缺,解決老百姓吃菜難的問題。
蔬菜大棚是在響應政府號召,完全符合貸款政策。李哲唯一拿不準的是,信用社能批多少貸款額度。
他希望能多貸一些錢,多建造幾個蔬菜大棚,收益也能翻倍。
一想到自己能成為大棚蔬菜的先驅,解決老百姓吃菜問題的帶頭人,李哲感覺乾勁十足,腦子裡不時的蹦出一些想法,半夜都睡不著。
……
東屋。
王秀英隱約能從門縫裡看到一絲亮光,抱怨道,“敗家玩意兒,電燈泡子當油燈使喚呢。”
老李翻了個身,“孩子大了,彆管了。”
“你出電費,俺就不管了,這不是錢呀。”王秀英哼了一聲,見丈夫不搭理自己,用胳膊肘碰碰他,“老二說那個蔬菜大棚,你覺得咋樣?”
老李輕歎一聲,“咋樣不咋樣,咱也弄不起。把一畝地都遮起來,那得用多少塑料薄膜和草簾子,估摸著都能蓋兩間房了,你上哪弄那麼些錢。”
“娘呀,那不得花個四五千!俺原本想著花個一兩千能把大棚建好,就厚著臉皮跟親戚借借,這花的也忒多了。”王秀英徹底打消這個想法。
老李拿起蒲扇扇扇風,“如果是娶媳婦蓋房,咱跟親戚借錢,人家也願意。這借錢做生意……不大好。賺了,跟人家沒關係;賠了,你拿啥還人家?”
王秀英把蒲扇奪了過來,用力的扇了幾下,“老二年紀也不小了,沒個正經工作,連說親的都沒有。要不你跟二叔說說,讓他幫老二找個工作。”
“振國……也不容易。”
“二叔又不是外人,能幫上就幫,幫不上也能出出主意,他在京城這麼多年,總比咱有見識。”
老李沉默了一會,“行,等八月十五振國回來,俺問問他。時候不早了,睡吧。”
……
第二天上午,老李下地乾活。
王秀英是個閒不住的,收拾好家務,出去串門了。
李哲想去鎮上信用社詢問無息貸款的事,從櫃子裡翻出戶口簿和身份證,又順手拿了父親珍藏的半包紅梅香煙。
老式的戶口簿是紅皮黃字,下麵寫著廊方市公安局。
身份證是前年改名時辦的,15位號碼,材質比較軟,就是兩個透明塑料片夾著一張紙,容易開膠和磨損,更談不上防偽技術。
李哲出門後,沒有直接去鎮上信用社,準備叫上鄰居趙鐵柱搭伴去。
趙鐵柱父親原本是大隊車把式,生產隊解散後,趙父買下了生產隊的馬車,收入比普通村民高,日子過得也寬裕。
前兩年,趙父去世,趙母帶著弟弟改嫁,家裡就剩下趙鐵柱一個人。
趙家就在李家後麵,同樣的老式土坯房,李哲隔著土坯牆喊,“柱子在家嗎?”
“汪汪……”
院子裡傳來一陣狗叫。
院門沒鎖,李哲推開木門走進去,一條瘦不拉幾、墜著大肚子的黃狗屁顛顛的跑過來,蹭蹭李哲的小腿。
這條狗叫大黃,上輩子李家土坯房倒塌後,就是它把小丫頭從土堆裡扒拉出來的。
裡屋走出一個光著膀子的青年,一米八幾的大高個,渾身腱子肉,正是李哲的發小趙鐵柱。
“紅兵哥來了,進屋坐。”
聽到這久遠的稱呼,李哲愣了一下。李紅兵是他的原名,時代特征比較強,前兩年,在李哲舅舅的提議下,改了新名。
“瞧俺這記性,又喊錯了。”趙鐵柱憨笑了一聲,招呼李哲進屋。
李哲瞅了一眼院子裡的馬車,問道,“今兒個有活嗎?”
趙鐵柱子承父業,也成了一名車把式,農忙種地,農閒拉活。
“沒有,哲哥,你有事?”
“我想包你的車,去鎮上辦點事。”
“哲哥,說這個就見外了,咱自家弟兄們哪能要錢?”趙鐵柱穿上衣服,去外麵套馬車了。
李哲也沒再說啥,兩人是發小,關係一直很好。
上輩子,李家土坯房倒塌,趙鐵柱是第一個去救人的,也是他趕著馬車將李父送到了鎮衛生院,李哲一直打心眼裡感激他。
收拾妥當,趙鐵柱鎖上院門,招呼李哲上馬車。
李哲聽到狗爪子撓門的聲音,問道,“大黃快生了吧?”
“嗯,估計就這幾天了。”
“到時候給我留個崽子。”大黃是個農村土狗,但很有靈性,招人喜歡。
趙鐵柱反問,“大娘能同意?”
李哲早就想養一條狗,但王秀英一直不肯,用她的話說,人都吃不飽,哪有餘糧喂狗。
李哲沒接話,先搞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