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88(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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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

夏日西斜。

老式的土坯房子裡還有些悶熱,李哲癱坐在炕席上,雙目出神,汗珠子順著脖子往下淌,浸透了白色背心,不知是熱的,還是嚇的。

屋內土坯牆壁糊著舊報紙,西牆掛著一麵鏡子,北牆貼著有些褪色的偉人年畫和獎狀,東牆上掛著一副龍年日曆:1988年8月29日。

他重生了!

回到已經倒塌三十五年的老宅。

李哲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隻是如往常一般喝悶酒,一覺醒來重回三十六年前。

他從炕沿出溜下來,還有些不適應這具身體,望著鏡子裡年輕且消瘦的臉頰,神色有些複雜。

迷茫?

驚喜?

更多的是不解。

李哲呆呆的站了很久,直到屋外傳來中年男子的聲音,“老二,窩在屋裡乾嘛?不嫌熱呀,打盆水出來。”

“爹!”這個埋在記憶深處的聲音,讓李哲難以忘懷。

1989年8月15,鎮裡發生了一次罕見的特大暴雨,衝毀了大量的農田、公路、電力設施。

李家土坯房年久失修,下麵還殘留著早年的地道,大雨衝塌了地道,連著土坯房一起倒塌,母親、妹妹受了輕傷,父親被房梁砸倒,重傷不治,永遠離開了。

當時李哲在廠裡打工,躲過了這場事故,卻沒能見到父親最後一麵,這件事也成為他心中的遺憾。

細碎的腳步聲響起,西屋門簾子一掀,探出個紮羊角辮的瘦丫頭,“爹叫你打水哩。”

看著陌生且熟悉的麵龐,李哲微微蹙眉,“老三,你……”

“甭想指使俺,爹叫你呢。”小丫頭吐了吐舌頭,一溜煙跑進了東屋。

李家老宅一共有三間屋,一進門是堂屋,父母和妹妹在東屋,李哲和哥哥住西屋,大哥結婚後分家另過,搬出了老宅。

堂屋東牆根擺著齊腰高的缸,李哲掀開缸蓋,用葫蘆瓢舀了一盆水,走出堂屋。

院子南側的槐樹撐起了大片陰涼,老李坐在樹蔭下擇豆角。

李哲眼圈發紅,放下水盆後,拽把椅子坐在旁邊,又不敢靠的太近。

他凝望著父親側臉,黑、瘦、久經風霜,看起來那麼親切。

“愣著乾嘛,過來擇菜,飯做晚了,你娘又該說了。”老李將擇好的豆角扔進盆裡,水濺了一地。

沒錯,還是那麼怕老婆。

李母勤勞、能乾,也比較要強,家中大小事務一把抓,父親、大哥、妹妹隻有聽話的份,唯一敢抗衡母親的就是李哲。

隻是他生性懶散,不涉及到自己的事,懶得管,逐漸形成母親一人獨大的局麵。

李哲拿起一把長豆角,掐掉頂部、根部和有蟲孔的地方,村裡一到夏天就是豆角,中午炒、晚上拌,剩下了第二天早上接著吃。

“我娘呢?”

“給你打聽工作的事了。為了讓你進電扇廠,你娘花了不少心思,真要進了廠裡,可得好好乾。”

李哲微微蹙眉,想起了當年的往事。

父親提起的電扇廠叫萬安鎮電扇廠,是一家社隊企業,成立於1975年。

1984年,京城下達文件後,改名為鄉鎮企業。

它既不屬於國企,也不屬於民企,屬於過渡時期的產物,主要招工對象是農民,算是最早的一批農民工,依舊是農民戶籍,沒有商品糧。

上輩子,在父母的安排下,李哲滿心歡喜的進了電扇廠,雖說身份沒變,但能領工資、吃食堂,在這個時代還是很有吸引力的。

進廠後,李哲發現與自己想象的不同,掙錢少不說,食堂裡的飯菜清湯寡水,整天啃紅薯,吃到李哲心裡有陰影,看到紅薯肚子泛酸水。

進廠一個月後,李哲才弄清情況。

八十年代初,萬安鎮電扇廠確實輝煌過一段時間,屬於縣裡的明星企業。

但隨著進一步市場化,電扇行業競爭愈發激烈,萬安鎮電扇廠設備老化,人員臃腫,效益低下,發工資都成了問題,九十年代成了第一批破產的企業。

李哲在電扇廠乾了一年,總共就掙了三百來塊錢,這點錢彆說蓋房子了,打地基都不夠。

爺倆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沒有太過熱情的話語,李哲卻很享受這種溫馨,不時的抬眼偷瞄父親。

父親是個老好人,在家裡的存在感不強,直到他意外離世,生活的擔子落在李哲身上,才知道這份責任有多重。

李哲不止一次夢到對方,想傾訴生活中的苦悶,但夢中的父親從來不說話,隻能看到模糊的影子,從未有過如此真切的接觸。

他確信真的重生了。

不再迷茫。

距離父親意外離世還有一年,他有足夠的時間改變。

晚飯很快做好,一盤拌豆角、一鍋玉米粥。

李家日子過的緊巴,除了農忙和節日,晚飯很少吃主食。

“哎呀,可算是到家了。”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從外麵傳來。

門簾從外麵掀開,一個中年婦女風風火火的走進堂屋,李哲用有些生疏的口吻喊,“娘。”

李母徑直走向水缸,舀起一瓢水猛灌,‘咕嚕咕嚕’一口氣喝了半瓢,一抹嘴,“渴死俺了。”

老李遞給媳婦一個板凳,“進電扇廠的事談的咋樣了?廠裡還招人不?”

“俺王秀英出馬還有辦不成的事?”李母坐到凳子上,捶打著小腿,笑道,“知道電扇廠今年招幾個人嗎?三個,就三個,多了一個也不要。俺磨了半天快嘴媳婦才答應幫忙遞話。”

老李好奇道,“快嘴媳婦說話能好使?”

“快嘴媳婦娘家是萬安鎮的,她哥是電扇廠的車間主任,你說好使不?”

老李點點頭,“還真找對人了。要能去電扇廠上班,咱得好好謝謝人家,這可是幫了大忙。”

“早應承快嘴媳婦了,等老二進了電扇廠,給她一百塊錢的辛苦費;再買兩個罐頭、兩桶麥乳精,不能讓人家白幫忙。”王秀英語氣中滿是歡喜,對著李哲叮囑,

“老二,進了廠子好生乾,以後你也是吃公家飯的人了。”

“我不想去電扇廠上班。”李哲抬頭應了一句。

“你說啥渾話!這麼好的工作,為啥不想去?”王秀英躥起來,指頭差點戳兒子腦門上,“俺為了讓快嘴媳婦幫忙,前前後後搭進去三十七個雞蛋,兩斤香油!”

“我有同學在電扇廠工作,他說廠裡的待遇不好,掙的也不多,他都不想乾了。要是知道我花錢進廠,還不得笑掉大牙。”

“聽他胡唚呢,快嘴媳婦的侄女就是廠裡的工人,上個月領了六十二塊五的工資。你自己算算,一年下來怎麼也得小七百塊錢,在村裡乾啥能掙這麼些錢。”

鄉鎮企業的性質,注定了企業裡的關係戶多、閒人多,管理混亂,真正乾事的人少。

李哲笑了,“不能這樣算。這電扇廠和國營企業不一樣,屬於計件工資,旺季掙得多,淡季工資少。電扇廠旺季也就三個月,其餘月份工資也就二十多塊錢,這一年下來也就能掙三百多。”

“這……不能吧?快嘴媳婦可不是這麼說的。”王秀英有些懵。

“娘,彆管她怎麼說,冬天你會買電風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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