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姨娘看著地上那個生死不知、汙穢滿身的家丁,又看看陸準那張冷硬的側臉,心頭如同揣了隻兔子,砰砰直跳。
感激是真的感激。
可這恐懼,也是真真切切的。
她嘴唇哆嗦著,聲音帶著哭腔。
“姑爺,你……你這又是何苦?”
“打了他們,夫人那邊定然不會善罷甘休。”
“到時候……”
她不敢再說下去,隻怕連累了女兒。
朝朝好不容易才嫁出去,雖然是個贅婿,可總歸是脫離了這吃人的後宅。
萬一因為自己,再被劉氏記恨上……
馮姨娘的眼淚又湧了上來。
陸準轉過身,目光落在她滿是擔憂的臉上,聲音倒是緩和了幾分。
“嶽母不必擔心。”
“我自有分寸。”
馮姨娘看著他,欲言又止。
眼前這女婿,跟傳聞中那個怯懦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可他再厲害,終究隻是個無權無勢的贅婿。
拿什麼跟手握管家大權的夫人鬥?
她定了定神,擦了擦眼淚,忽然想起什麼。
“對了,姑爺,朝朝,你們……你們怎麼到這兒來了?”
這後院的角落,又臟又臭,平時除了做粗活的下人,根本沒人會來。
陸準攙著武朝朝,後者因為昨夜的勞累,加上眼前的衝擊,臉色依舊蒼白,此刻卻強撐著精神。
陸準語氣平淡地開口。
“按規矩,新婚第二天,需給嶽父嶽母敬茶。”
馮姨娘聞言一愣,更加疑惑了。
“敬茶?”
“那……那你們該去正堂尋老爺夫人啊。”
“來找我這個……我這個上不得台麵的……”
她聲音越來越低,帶著深深的自卑。
不等她說完,旁邊的武朝朝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聲音雖然還有些虛弱,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
“娘,夫君說您是女兒的生母,尚且在世。”
“這敬茶,自然該先敬您。”
“哪裡……哪裡輪得到劉氏?”
馮姨娘猛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陸準,又看看自己的女兒。
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間湧遍全身,讓她冰冷的心臟都開始發燙。
多少年了?
自從被廢黜,被趕到這偏僻院落,她活得連個下人都不如。
除了親生女兒外,何曾有人這般替她著想過?
還是在這規矩森嚴,最重嫡庶尊卑的武家!
她的眼淚唰地一下就下來了,這次卻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感動。
“使不得!使不得啊!”
馮姨娘連忙擺手,急切地說道。
“姑爺,朝朝,你們有這份心,娘就知足了。”
“可千萬彆為了我得罪夫人!”
“那劉氏……她最是小心眼不過!”
“若是讓她知道,你們先給我敬茶,不給她這個主母敬茶……”
“她……她以後還指不定怎麼磋磨你們呢!”
馮姨娘越說越怕,抓著武朝朝的手都在抖。
陸準看著她惶恐的樣子,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他語氣依舊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嶽母放心。”
“我自有應對之法,以後您叫我準兒就行,小陸也行,一直姑爺的叫著,生分了。”
“眼下,您先隨我們回去。”
“這茶,今日必須敬。”
說著,他便示意武朝朝,要去攙扶馮姨娘。
馮姨娘卻連連後退,拚命搖頭。
“不行,不行!”
“活還沒乾完呢!”
她指著旁邊那幾個還未清洗的恭桶,聲音帶著哀求。
“我要是乾不完,她們肯定把氣撒到你們身上!”
她不能走。
她走了,誰來乾這些活?
到時候夫人怪罪下來,她吃苦無所謂,可不能連累女兒跟女婿。
陸準的目光掃過那些散發著惡臭的木桶,眼神驟然變冷。
他什麼話也沒說。
隻是抬起腳。
對著離他最近的一個裝滿了汙穢的恭桶。
狠狠一腳踹了過去!
“砰——嘩啦!”
木桶應聲而倒。
裡麵的黃白之物潑灑滿地,惡臭更是熏得人幾欲作嘔。
馮姨娘嚇得尖叫一聲,捂住了嘴。
陸準收回腳,看也不看那滿地狼藉,聲音冰冷。
“愛誰刷誰刷。”
“咱們不伺候了!”
說完,他不再給馮姨娘任何拒絕的機會,拉起武朝朝的手。
兩人一左一右,半強硬地攙扶起驚魂未定的馮姨娘,不顧她的掙紮。
“走!回去敬茶!”
三人就這麼離開了這片汙穢之地,留下滿院的狼藉,和一個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家丁。
武家正堂。
檀香嫋嫋,卻壓不住空氣裡逐漸凝結的低氣壓。
武坤元端坐主位,麵沉如水,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邊緣。
旁邊,劉繼梅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保養得宜的臉上浮現出明顯的不耐。
她頻頻看向門口,柳眉倒豎。
“哼,這都什麼時辰了?”
“一點規矩都不懂!”
“新婦第二天不來給公婆敬茶,成何體統!”
她聲音尖銳,帶著壓抑不住的火氣。
武無極坐在下首,一張臉還腫著,尤其是左邊,昨天被陸準扇的那一巴掌留下的紅印尚未完全消退。
他昨晚偷偷溜去怡紅樓散心,結果被相熟的幾個狐朋狗友指著臉好一頓嘲笑,說他堂堂武家大少爺,竟被一個上門女婿給打了,簡直丟人現眼。
這讓他憋了一肚子的邪火無處發泄。
此刻聽到母親抱怨,他立刻添油加醋。
“娘,您就彆生氣了。”
“依我看,那陸準就是個沒教養的粗鄙匹夫!”
“等會兒他來了,看我怎麼收拾他!”
“爹,您可得給我做主啊!不能就這麼算了!”
武月晴坐在另一邊,端著茶碗,慢條斯理地撇著浮沫,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
她倒是樂見其成。
陸準越是粗魯不堪,越是上不得台麵,就越能襯托出武朝朝那個賤人如今的“不堪”。
這樣一來,朱家那邊,就更不可能有什麼變數了。
武坤元皺了皺眉,放下茶杯。
“時辰確實不早了。”
他沉聲吩咐旁邊的老管家。
“去看看,姑爺和大小姐是不是還沒起?”
老管家躬身應是,正要轉身。
“老爺!夫人!救命啊——!”
幾聲淒厲的哭喊驟然從門外傳來。
緊接著,幾個渾身汙穢、散發著熏天惡臭的身影連滾帶爬地衝進了正堂。
“噗通”幾聲,他們齊刷刷跪倒在地,涕淚橫流。
一股難以形容的惡臭瞬間彌漫開來,混合著檀香,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味道。
正堂內的四人齊齊變色,下意識地抬手掩鼻。
劉繼梅更是差點當場吐出來,她柳眉倒豎,厲聲嗬斥。
“放肆!”
“你們幾個這是怎麼回事?”
“搞成這副鬼樣子,衝撞了老爺,成何體統!”
為首那個滿臉橫肉的家丁,此刻臉上、身上糊滿了黃白之物,狼狽不堪,他哭嚎著指向外麵。
“夫人!您要為小的們做主啊!”
“是那個陸準!那個挨千刀的贅婿!”
尖嘴猴腮的家丁也跟著哭喊,聲音帶著極度的恐懼和憤怒。
“他……他不僅打了我們,還……還用那最汙穢的東西潑了我們一身!”
“他還把王老五打斷了腿,按在地上……逼著他……逼著他吃……”
說到這裡,幾個家丁都忍不住乾嘔起來,顯然是想到了那可怕的畫麵。
劉繼梅臉色鐵青,猛地站起身。
“什麼?!”
“他竟敢如此放肆!”
橫肉家丁趕緊磕頭,添油加醋地哭訴。
“小的們是奉了夫人的命令,去……去讓馮姨娘乾活。”
“誰知道那陸準帶著大小姐過來,不分青紅皂白,就說我們欺負他嶽母!”
“然後就……就動手打人,還……還拿恭桶潑我們……”
“王老五的腿都被他打斷了!還被逼著灌那些穢物,現在還在後院躺著,人事不省啊!”
“老爺!夫人!這贅婿簡直無法無天!您一定要嚴懲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