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歡吃了湯藥,嗓子好了不少,這一整日都很少說話,但這件事說出去總歸有些丟臉,她索性蝸在房內,外麵的事情就都交給了衛平和旁的侍衛。
戚修凜自知放肆過了頭,每日勤勤懇懇為她煎藥,親自看著她喝下去。
晚間睡覺雖還是會挨在一起,卻老實很多。
再有幾日,餘下的糧也送到了江州。
彼時卿歡正在屋內做著一件衣褲,聽說了糧食抵達,便換了衣裳出去。
她如今住在行館,行館是專門給有職差的大人下榻,但大家都心照不宣,知曉她與那位戚將軍關係匪淺,私下也就沒說什麼閒話。
吏從對她還算客氣,見了麵便打招呼,還把自己家裡種的果子遞給她。
“徐公子,這是我家果園裡自己的琵琶和荔枝,給您帶一些嘗嘗鮮。”
滿滿一兜子,沉甸甸的。
卿歡道了謝,給銀錢對方也不要,一徑地跑遠了。
“徐公子。”身後,有人喚她。
這一轉身便看到衣裙飄曳眉眼清麗的蔡芳沁,她身邊是國公府的幾個侍衛,應是帶著她來見自己。
卿歡沒想到蔡芳沁會親自護送糧隊,兩人去了後院。
甫一坐下,蔡芳沁的表情耐人尋味,“其實我一很久之前就知曉你的身份,隻是你既不說想必是有顧忌。”
卿歡以茶代酒表示歉意。
“那時候確實身邊危險重重,抱歉。”
蔡芳沁搖搖頭,“身為女子,行在世上本就艱難,你一直謊稱自己夫婿在外行商我又如何能往你心窩裡傷。”
卿歡那時的難處她看在眼中,哪有自己夫君在外從未回來,任由一個婦人挺著肚子為了謀生,到處奔波。
“當時我還瞧不上你那個未見麵的夫君,後來知曉你夫君便是戚將軍,也覺得他並非什麼良人。”
聽到這話,卿歡訝異地看著她,“你竟會這麼想。”
“他看你的眼神不對,一開始奇怪,知曉後便又覺得他靠不住,自己的妻子在外漂泊這麼久吃了多少罪,儘管有原因,也跟他脫不了乾係。”
卿歡失笑,隨後給她續茶。
衙署裡,戚修凜眼皮一直在跳,還打了個噴嚏,不知是不是有人在背裡說他不好的話。
參將便在此時來報,“將軍,咱們的人馬已經集齊,夷國似是看情形不對,準備後撤了。”
戚修凜起身,聲如洪鐘,“通知所有據點將領,便是追擊到夷國境內,也要將對方徹底降服。”
一次就要狠狠地壓製住,否則未來必會反撲。
……
狼煙滾起,四方號角響起來,陣前的趙祈之一身甲胄,他沒有機會回到大晉,也不能就這麼灰溜溜地去夷國。
一個被拋棄的皇子叛了自己的國家,等待他的隻有死亡。
可死有何懼。
兩軍對陣,趙祈之踢了下馬腹朝前走幾步,與對麵的戚修凜遙遙笑道:
“戚宗權,你知曉我為什麼執意要反嗎?因為大道不公,因為坐在儲君位置的太子不能將大晉治理好,他懦弱無能,看似溫厚,實際被教養得根本不懂治國之道,隻會紙上談兵。”
太子有最好的老師,前途一片光明,可他沒有任何人能仰仗。
“為君者,首要是為百姓謀劃,北境疫症,你可曾想過那些染上重病的百姓會不會死在疫症裡?”戚修凜冷然反駁。
趙祈之不以為意,“自古奪權,本來就是要踏出一條血路,雖死猶榮。”
“你錯了,人有善惡,但高位者若沒有了憐憫眾生的能力,就算讓你登上帝位,你也會視人命為螻蟻。”
這一戰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戚修凜抿唇,號角再次吹起,便踢了下長槍,槍頭上的紅纓在半空中劃出道搶眼的弧度。
兩人皆力道強悍,一人使長槍一人使長刀,互相碰撞時摩擦出星點火花。
趙祈之的長刀劈砍過來時,戚修凜往後折身,避了開。
槍頭是用精鐵鍛造堅硬無比,是父親留給他的,跟著他身經百戰,沾了無數敵人的鮮血。
遠處呼聲震天,趙祈之猛烈的攻勢忽然頓了幾息,那槍頭徑直紮進他胸膛裡,粘潮的血流了出來。
胯下的馬兒不知主人負傷依舊奮勇往前。
槍頭沒入一寸,接著是槍身,兒臂粗的精鐵穿透他胸口。
戚修凜神色冷肅,看著他自尋死路的行為,“你想死?”
“誰不想活著,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可我沒有敗,隻是生不逢時,夷國這些人,我拱手送給你,但我有一要求,放過我母妃。”
冰冷的長槍已經大半沒入他身子。
趙祈之臉色青白,幾乎是被串在了槍上,之後,他跌落下馬,眼睜睜看著馬匹逃走。
畜生就是畜生,日日精細養著到了大難臨頭依舊會選擇拋棄自己的主人。
戚修凜高坐馬背,看他仰頭,吐出一大口血,滿臉是得意的笑。
趙祈之拉了夷國五萬人,一直駐守在城外,原本是想一舉攻破江州,可後來審時度勢,他並沒有幾分勝算。
死後是否遺臭萬年,他不在乎,死前,卻不想疼惜他的人傷懷。
“統領敗了!”有人呼和一聲,接著夷國隊伍開始自亂陣腳。
大晉的將士卻如猛虎衝入羊群。
很快就占領了上風。
遠處,風揚起落葉,卷到半空。
趙祈之眼神渙散,卻有了幾絲明亮,他緩緩伸手,接住了那片落葉。
之後,他雙膝跪地,頭垂下,從脖頸的衣領裡掉出隻玉扳指。
扳指都被摸了上千萬次,愈發的光滑,他下頜的血滴到了上麵,如明珠蒙塵。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被遺忘。
趙祈之隻怕,被那人給就此忘了。
大戰持續了兩個時辰,最後結束收場,夷國五萬大軍有大半投降,剩下死的死逃的逃。
收拾士兵屍首的時候,戚修凜叮囑了鐵衣和衛平,找到趙祈之,將他好好入殮。
“他是混賬,這最後還做了件人事,手夠快的啊,趙阿祈,把夷國的幾個大將軍都給砍了,原來早就打著把他們當人情送出去了。”
趙明熠看到了依舊跪在地上早就沒了氣息的人。
想起小時候,他總是叫趙祈之為阿祈,但對方很不喜,每次都板著臉。
說著說著,趙明熠歎息一聲,“死了就好好去投胎,下輩子可彆投在皇家,淮揚有不少商賈富貴人家,你挺能吃苦的,去了之後再好好博個前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