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歸巢(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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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曰:

步花徑,小路狹。防人惦記,常受驚嚇。

嫩枝咿啞,討歸路,尋空隙,舊家巢燕入窗紗。

話說西門慶在房中,被李瓶兒柔情軟語,一頓溜須拍馬,感觸的由嗔變喜,拉她起來,穿上衣裳,兩人相擁而泣,極儘綢繆。

隨即西門慶令春梅進屋放桌子,到後邊取酒去。

且說金蓮和玉樓,從西門慶進李瓶兒房中去,就站在院子門口偷聽消息。

可李瓶兒這邊又關著門,隻有春梅一人在院子裡伺候。金蓮同玉樓兩個打門縫兒往裡張望,隻見房中掌著燈燭,可裡邊說話,都聽不見。

金蓮道:“俺到不如春梅這小冤家,她倒聽的清楚。”

那春梅在窗下偷聽了一會兒,就走了過來。

金蓮悄悄問他房中有什麼動靜,春梅便隔門告訴二人說:“大官人怎的叫她脫衣裳跪著,她不脫。大官人發火了,抽了她幾馬鞭子。”

金蓮道:“那打了她,她屈服了沒?”

春梅道:“她見大官人真生氣,才慌了,就脫了衣裳,跪在地上。大官人現在正問她話哩。”

玉樓恐怕西門慶聽見,便道:“五姐,咱到那邊去罷。”

拉金蓮來西角門口。此時是八月二十多,月色才上來。兩人站在黑暗裡頭,一起說說話,等著春梅出來再問她話。

潘金蓮跟玉樓說道:“我的姐姐,賊漢子進府前隻說疼你愛你,良田美舍,穿金戴銀,好食果子,騙得你一心隻要來這裡。

好日子沒過幾天,熱乎勁都還沒過呢,下馬威早討了這幾下在身上。

俺這個好酸臉子的貨兒,你若順著他的心意倒罷了。

稍微逆了一點他的心,就馬上被摁在地上摩擦,不服氣就一直打。

想著先前我被小賤人奴才冤枉造謠,我陪下十二分小心,還被他打得我那等哭哩。

姐姐,你入府也這麼久了,還不知他什麼脾氣!”

二人正說話之間,隻聽角門開門的聲響,春梅出來,徑直往後邊走。

不提防她五娘站在黑影處叫她,問道:“小冤家,哪裡去?”

春梅也不答她,笑著隻顧走路。

金蓮道:“怪小冤家,你過來,我問你話呢。急慌慌的跑什麼?”

那春梅方才停住了腳步,說:“李瓶兒哭著對大官人說了許多話。大官人歡喜的抱起她來,讓她穿上衣裳,叫我放了桌子,如今到後邊廚房取酒去。”

金蓮聽了,向玉樓說道:“賊沒廉恥的貨!還以為是個威風漢子!誰料到雷聲大雨點小,說什麼這樣那樣那樣這樣要收拾這賤人。等真到關鍵時刻,也不怎麼地。

我怎麼猜,也沒想到是這情況,你儘管取了酒來,叫他們喝。

賊小冤家,她房裡自己沒丫頭麼?到叫你替她取酒去!

到後邊,又要被孫雪娥那小奴才聒噪,反正又不用我去聽,你樂意你就去吧。”

春梅道:“大官人支使我的,和我有什麼關係!”於是笑嘻嘻的走了。

金蓮道:“俺這小冤家,正經支使著她乾活,死了一般懶的動彈。

若去乾叼貓逗狗的差事,鑽頭覓縫拚死了也要去,去的那個叫快!

現在彆人房裡就有兩個丫頭,你還替她跑腿,關你個毛事啊!

這個鹹吃蘿卜淡操心的小冤家!”

玉樓道:“可不怎的!俺房裡大丫頭蘭香,我正經支使他做活兒,她便有的沒的拖拖拉拉的。大官人支使她做偷雞摸狗的事兒,那叫一個聽話兒,你看她走的那叫一個快!”

正說著,隻見玉簫自後邊驀地走來,說道:“三娘還在這裡?我來接你來了。”

玉樓道:“小妮子,嚇我一跳!”

又問:“大娘子知道你出來了不?”

玉簫道:“我伺候娘睡下有一會兒了,無聊我就來前邊瞧瞧,剛才看見春梅到後邊要酒果去了。”

又問:“大官人到李瓶兒屋裡,有什麼動靜兒沒?”

金蓮接過話來伸著手,指著李瓶兒的房間道:“你進她屋裡去,能聽個明明白白。”

玉簫又問玉樓,玉樓便一一對她說了。

玉簫道:“三娘,大官人真的叫她脫了衣裳跪著,打了她五馬鞭子來?”

玉樓道:“大官人因她不跪,才打的她。”

玉簫道:“帶著衣服打的,還是脫了衣裳打的?虧了她那瑩白白的皮膚,怎麼挨得一頓馬鞭?”

玉樓笑道:“你個賤皮子小冤家,今人倒替古人擔憂!”

正說著,隻見春梅拿著酒,小玉拿著食盒,往李瓶兒那邊去了。

金蓮道:“賊小冤家,不知怎的,平白無故給人家跑腿兒,雲端裡老鼠──天生的耗,抖你的小機靈吧。”

吩咐:“快送了就回來,叫她家自己丫頭伺候去。你不要管她,我還要用你哩!”

那春梅笑嘻嘻同小玉進去了。當下把酒菜擺在桌上,就出來了,隻剩繡春、迎春在房裡服侍。

玉樓、金蓮問了她話。

玉簫道:“三娘,咱到後邊去罷。”二人一起走了。

金蓮叫春梅關上角門,回了房間,獨自宿歇,不在話下。正是:

可惜團圓今夜月,清光咫尺照他人。

不說金蓮一個人睡,單表西門慶與李瓶兒兩個相憐相愛,飲酒聊天到半夜,

方才被伸翡翠,枕設鴛鴦,上床就寢。

燈光掩映,香氣薰籠,好似花間蝴蝶對舞。

正是:今宵勝把銀缸照,隻恐相逢是夢中。

有詞為證:

淡畫眉兒斜插梳,巧手輕拈提玉壺。

雲窗霧閣深幾許,嬌顏蘭心款款呼。

相憐愛,美人扶,神仙快樂世間無。

從今罷卻相思愁,美滿恩愛今夕固。

兩人睡到次日太陽照屁股。

李瓶兒正要起來照鏡子梳頭,隻見迎春從後邊廚房端了飯過來。

她先漱了口,陪西門慶吃了幾口飯,又叫迎春:“將昨日剩的金華酒端來。”

拿酒壺陪著西門慶每人吃了兩杯,方才洗臉梳妝。

然後開箱子,打點細軟首飾衣服,請西門慶過目。

拿出一百顆西洋珠子給西門慶看,原來是昔日梁中書家中帶來之物。

又拿出一件金鑲鴉青帽頂子,說是過世老公公的。

起下來上了秤,四錢八分重。

李瓶兒叫西門慶拿與銀匠,替她做一對墜子。

又拿出一頂金絲鬏髻,重九兩。

她問西門慶:“上房大娘等眾人,有這種鬏髻沒有?”

西門慶道:“她們銀絲鬏髻倒有兩三頂,隻是沒這樣的鬏髻。”

婦人道:“那這樣的話,我不好戴出來的。你替我拿到銀匠家熔了,打一件金九鳳的頭飾,每個鳳嘴銜一溜珠子,剩下的再替我打一件什麼呢?大娘正麵戴的是金鑲玉送子觀音滿池嬌分心,我就打件一樣的好了。”

西門慶收了,然後梳頭洗臉,穿了衣服出門。

李瓶兒又說道:“我那邊老房子裡沒人,你好歹安排個人兒看守,替了小廝天福兒來家裡使喚。那老馮到底年紀大了,說話斷斷續續,糊裡糊塗的。獨自在那裡,我不放心。”

西門慶道:“我知道了。”收著鬏髻和帽頂子,一路走了出去。

不防金蓮頭發蓬鬆的站在東角門口,叫道:“哥,你到哪兒去?這會兒才出來?”

西門慶道:“我有事兒要去辦。”

婦人道:“壞東西,著急走什麼?我和你聊聊。”

那西門慶見她叫的緊,隻得回來。

被金蓮拽到房中,金蓮坐在椅子上,拉著他的兩隻手說道:“我不好罵出來的,走路慌慌張張也沒個深沉,哪個還能拿大鍋烀了你吃!慌裡慌張的為些甚的?你過來,我且問你。”

西門慶道:“彆這樣了吧,小賤人兒,你隻顧問什麼!我有正事哩,等我回來再跟說。”

說著,就要往外走。

金蓮摸到他袖子裡重重的,問道:“是什麼?拿出來我瞧瞧。”

西門慶道:“是我的錢包。”

婦人不信,伸手就在他身上就亂掏,掏出一頂金絲鬏髻來,說道:“這是她的鬏髻,你拿了去哪裡?”

西門慶道:“她問了我,知道你們姐兒幾個都沒有,說她也不好戴出來,就叫我到銀匠家替他熔了,打兩件頭麵首飾戴。”

金蓮問道:“這鬏髻多重?她要打甚麼?”

西門慶道:“這鬏髻重九兩,她要打一件金九鳳兒,另一件仿著上房月娘的正麵那一件玉觀音滿池嬌分心。”

金蓮道:“一件金九鳳兒,滿打滿算三兩五六錢金子夠了。大姐姐那件分心頭麵,我秤過隻重一兩六錢,把剩下的金子,好歹你替我照她的款式規格也打一件金九鳳兒。”

西門慶道:“滿池嬌她要純金實芯的。”

金蓮道:“就是實芯的,使了三兩金子最多了。還落她二三兩金子,留給我夠打個首飾了。”

西門慶笑罵道:“你這小賤人兒!單愛占小便宜兒,有機會就捏個尖兒。”

金蓮道:“我得乖乖的兒,娘說的話,你好歹記著。你不替我打頭麵送來,看將來還和你說話!”

那西門慶拿了鬏髻,笑著要出門。

金蓮開玩笑道:“哥兒,你威風上了。”

西門慶道:“我怎的威風上了?”

金蓮道:“你既沒威風上,為何昨日那等雷聲大雨點小,原本說要打她還要看著她上吊。結果人家房裡拿出一頂純金鬏髻來,就支使的你狗油嘴、鬼推磨的,不怕你不聽調遣。”

西門慶笑道:“這小賤人兒,隻知道胡說!”說著往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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