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孟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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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曰:

我做媒人實自能,全憑兩腿走殷勤。

唇槍慣把鰥(guan)男配,舌劍能調烈女心。

利市花常頭上帶,喜筵餅錠袖中撐。

隻有一件不堪處,半是成人半敗人。

話說西門慶家中常去的一個賣翠花首飾的薛嫂兒,提著花箱,一地裡尋西門慶不著。

看見西門慶貼身使的小廝玳安兒,便問道:“大官人在哪裡?”

玳安道:“老板在鋪子裡和傅二叔算帳。”

原來西門慶家開大藥房,掌櫃的姓傅名銘,字自新,排行第二  ,因此呼他做傅二叔。

這薛嫂聽了,徑直走到鋪子門口,掀開簾子,見西門慶正與掌櫃的算帳,便點點頭兒,喚他出來。

西門慶見是薛嫂兒,連忙撇了掌櫃出來,兩人走在僻靜處說話。

西門慶問道:“有甚話說?”

薛嫂道:“我有一件親事,來對大官人說,包管中你老人家意,就頂死了的三娘的位置,何如?”

西門慶道:“你且說這件親事是哪家的?”

薛嫂道:“這位娘子,說起來你老人家也知道,就是南門外販布大商人楊家的正頭娘子。

手裡有一分好錢。

南京拔步床也有兩張。四季衣服,插不下手去,也有四五隻箱子。

金鐲銀釧不消說,手裡現金也有幾千萬。

好三梭布也有三二百筒。不料他男人出去販布,死在外邊。

她守寡了一年多,身邊又沒子女,隻有一個小叔子,才十歲。

青春年少,守什麼寡!

有楊家一個嫡親姑姑,要主張著她嫁人。

這娘子今年不上二十五六歲,生的長挑身材,一表人物,打扮起來就是個畫在燈彩中的美人。

風流俊俏,百伶百俐,當家立紀、針指女工、雙陸棋子不消說。

不瞞大官人說,他娘家姓孟,排行三姐,就住在臭水巷。

又會彈一手好月琴,大官人若見了 ,包管一箭就上垛。”

西門慶聽見婦人會彈月琴,便可在他心上,就問薛嫂兒:“既是這等,幾時相會看去?”

薛嫂道:“相看到不打緊。我且和你老人家計議:如今老楊家一家子,隻是姑姑拿主意。

至於孟三娘子的娘舅張四,屬於山核桃--中間還隔著一層哩。

這姑姑原嫁與北邊半邊街徐公公房子裡住的孫歪頭。

後來歪頭死了,這姑姑守寡了三四十年,男娃女娃都無,隻靠侄男侄女養活。

大官人隻倒在她身上求她。這姑姑愛的是錢財,明知侄兒侄媳有東西,隨便問什麼人家也不管她,她沒得指望,隻指望要幾個錢花花。

大官人家裡有的是那名貴緞子,拿一段,買上一擔禮物,明日親去見她,再許他幾萬紅包, 一個回合必定拿下她。

隨問旁邊有人說話,這姑姑一力做主,誰敢怎的!”

這薛嫂兒一席話 ,說的西門慶歡從額角眉尖出,喜向腮邊笑臉生。

正是:

媒妁殷勤說始終,孟姬愛嫁富家翁。

有緣千裡能相會,無緣對麵不相逢。

西門慶當日與薛嫂相約下了,明日是好日期,就買禮到她姑姑家去。

薛嫂說完話,提著花箱走了。西門慶進來和傅二算帳。一宿晚景不題。

到次日,西門慶早起,打選衣帽整齊,拿了一段布帛,買了四盤羹果,裝做一盒擔,叫人抬了。

薛嫂領著,西門慶騎著馬,小廝跟隨,逕來楊姑姑家門口。

薛嫂先進去通報姑姑,說道:“近邊一個財主,要和大娘子說親。

我說一家隻姑奶奶是大,先來見麵,親見過你老人家,講了話拿了主意,然後才敢去孟三門外相看。

今日小媳婦把人領來,在門口伺候著呢。”

姑姑聽見,便道:“阿呀,大媒人,你如何不先來說聲!”

一麵吩咐丫鬟立刻準備好茶,一麵道:“有請。”

這薛嫂一力催促,先把盒擔抬進去,拿出禮物就打發空盒擔出去,接著請西門慶進來相見。

這西門慶頭戴纏綜大帽,一口一聲隻叫:“姑姑請受禮。”

讓了半天,姑姑受了半禮。分賓主坐下,薛嫂在旁邊打橫相陪。

這姑姑便道:“大官人貴姓?”

薛嫂道:“便是咱清河縣數一數二的財主,西門大官人。在縣前開個大藥房,家中錢過北鬥,米爛陳倉,沒個當家立紀的娘子。

聽說咱家門外大娘子要嫁,特來見姑奶奶講說親事。”

姑姑道:“官人倘若要說俺侄兒媳婦,自恁來說罷了,何必費煩又買禮物來,使老身卻之不恭,受之有愧。”

西門慶道:“姑姑在上,沒的禮物,惶恐。”

那姑姑一麵拜了兩拜謝了,收過禮物去,拿茶上來。

吃畢,姑姑開口道:“老身當言不言謂之懦。

我侄兒在時,掙了一分錢財 ,不幸先死了,如今都落在她手裡,少說也有幾千萬東西。

官人娶回去做小做大我不管你,隻要與我侄兒念上個好經。

老身是他親姑姑,又不是隔著老遠的,你就給我個棺材本,也不曾多要了你家的。

如能做到,我破著老臉,和張四那老狗做臭毛鼠,替你兩個硬做主定了這親事。

娶過門時,遇生辰時節,官人放她來我這兒走動走動,就認俺這門窮親戚,也不能讓你家過窮了。”

西門慶笑道:“你老人家放心,所說的話,小人我都知道了。

隻要你老人家主張得定,休說一個棺材本,就是十個,小人也來得起。”

說著,便叫小廝拿過拜匣來 ,取出三大捆共計三十萬現金,放在麵前,說道:“這個不當甚麼,先與你老人家買盞茶吃,到明日娶過門時,還有七十萬現金、兩匹緞子,與你老人家為送終之資。

到了四時八節,隻管上門走動。”

這老虔婆黑眼珠見了三十萬紅彤彤的鈔票,滿麵堆下笑來,說道:“官人在上,不是老身小心眼,自古醜話說前麵,先斷後不亂。”

薛嫂在旁插口說:“你老人家忒多心,哪裡這等計較!

我這大官人不是這等人,隻這樣還要拿著禮盒認親呢。

你老人家不知道,大官人如今知縣知府相公也都來往,好不四海。

你老人家能吃他多少?”

一席話說的姑姑屁滾尿流。

吃了兩道茶,西門慶便要起身,姑姑挽留不住。

薛嫂道:“今日既見了姑奶奶,明日便好往門外相看。”

姑姑道:“我家侄兒媳婦不用大官人相親,大媒人,你就說我說的,不嫁這樣人家,再嫁甚樣人家!”

西門慶作辭起身。姑姑道:“老身不知大官人紆尊降貴登門,匆忙間不曾預備,怠慢了官人,休怪。”拄拐送出。送了兩步,西門慶讓她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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