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鄆哥提著籃兒,走入茶坊裡來,向王婆罵道:“老豬狗!你昨日為甚麼便打我?”
那婆子舊性不改,便跳身起來喝道:“你這小猢猻!老娘與你無乾,你如何又來罵我?”
鄆哥道:“便罵你這馬伯六,拉皮條的老狗肉,直娘賊的!”
那婆子大怒,揪住鄆哥便打。
鄆哥大叫一聲:“你打我!”把那籃兒丟出當街上來。
那婆子卻待揪他,被這小猴子叫一聲“你打”時,就往王婆腰裡撲,看著婆子小肚上,隻一頭撞將去,險些兒跌倒,卻虧得牆壁擋住。
那猴子死頂在壁上。隻見武大從外擼起袖子,大踏步直搶入茶坊裡來。
那婆子見是武大,來得甚急,待要走去阻擋,卻被這小猴子死力頂住,那裡肯放!
婆子隻叫得“武大來也!”
那婦人正和西門慶在房裡,做手腳不迭,慌亂不已,先奔來頂住了門。
這西門慶便鑽入床下躲了。
武大搶到房門口,用手推那房門時,哪裡推得開!口裡隻叫“你們做得好事!”
那婦人頂著門,慌做一團,口裡便說道:“你閒常時隻好鳥嘴,賣弄殺好拳棒,碰到事一點兒用處沒有!見了紙老虎也嚇一跤!”
那婦人這幾句話,分明叫西門慶來打武大,奪路走。
西門慶在床底下聽了婦人這些話,提醒他這個念頭,便鑽出來說道:“不是我沒這本事,一時間沒這智量。”
便來拔開門,叫聲“不要來!”
武大卻待揪他,被西門慶早飛起腳來。
武大矮小,正踢中心窩,撲地望後便倒了。
西門慶打鬨裡徑直走了。
鄆哥見勢頭不好,也撇了王婆,撒開跑了。
街坊鄰舍,都知道西門了得,誰敢來管事?
王婆當時就地下扶起武大來,見他口裡吐血,麵皮臘渣也似的黃了,便叫那婦人金蓮出來,舀碗水來救得蘇醒,兩個人上下肩攙著,便從後門回到家中樓上去,安排他床上睡了。
當夜無話。次日,西門慶打聽得沒事,依然自來王婆家,和這婦人頑耍,隻指望武大自死。
武大一病五日不起,更兼要湯不見,要水不見,每日叫那婦人又不應。
隻見她濃妝豔抹了出去,歸來便臉紅。
小女迎兒又吃婦人恐嚇,不得向前,嚇道:“小賤人,要是你不對我說,便給了他水喝,那出了事都在你身上!”
那迎兒見婦人這等說,怎敢與武大一點湯水吃!
武大隻是氣得發昏,又沒人來探望。
一日,武大叫老婆過來,吩咐他道:“你做的勾當,我親手捉著你奸,你倒挑撥奸夫踢了我心口。
至今求生不生,求死不死,你們卻自去快活。我死自不妨,和你們爭執不得了。
我兄弟武二,你須知他性格,倘或早晚歸來,他肯乾休?你若肯可憐我,早早照顧得我好了,他歸來時,我都不提起。你若不看顧我時,待他歸來,卻和你們算賬。”
這婦人聽了,也不回言,卻踅摸到王婆家來,一五一十都對王婆和西門慶說了。
那西門慶聽了這話,似提在冷水盆內一般,說道:“苦也!我也知景陽岡上活捉大蟲的武都頭。我如今卻和娘子眷戀日久,情投意合,拆散不開。據此等說法,正是怎生得好?卻是苦也!”
王婆冷笑道:“我倒不曾見,你是個把舵的,我是個撐船的,我倒不慌,你倒先慌了手腳!”
西門慶道:“我枉自做個男子漢,到這般境地,卻擺布不開。你有甚麼主見,遮藏我們則個。”
王婆道:“既然我遮藏你們,我有一條計。你們卻要長做夫妻,短做夫妻?”
西門慶道:“乾娘,你且說如何是長做夫妻、短做夫妻?”
王婆道:“若是短做夫妻,你們就今日便分散。等武大養病好了起來,與他賠禮。武二歸來都沒話說,待他再出去出差,你二人卻又來相會。這是短做夫妻。
你們若要長做夫妻,每日同在一處,不耽驚受怕,我卻有這條妙計,隻是難教你們!”
西門慶道:“乾娘,周旋了我們則個,隻要長做夫妻。”
王婆道:“這條計用著件東西,彆人家裡都沒,天生天化,大官人家裡卻有。”
西門慶道:“便是要我的眼睛,也剜來與你。卻是甚麼東西?”
王婆道:“如今這搗子病得重,趁他狼狽,好下手。
大官人家裡取些砒霜,卻交大娘子自去買一帖心疼的藥來,卻把這砒霜下在裡麵,把這矮子結果了,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沒了蹤跡。
便是武二回來,他待怎的?自古道:‘幼嫁從親,再嫁由身。’小叔如何管得暗地裡事!
半年一載,等待夫孝滿日,大官人娶到家去。這不是長遠夫妻,偕老同歡!此計如何?”
西門慶道:“乾娘此計甚妙。自古道:欲救生快活,須下死功夫。罷罷罷!一不做,二不休。”
王婆道:“可知好哩!這是剪草除根,萌芽不發。大官人往家裡去快取此物來,我自教娘子下手。事了時,卻要重重謝我。”
西門慶道:“這個自然,不消你說。”
雲情雨意兩綢繆,戀色迷花不肯休。
畢竟人生如泡影,何須死下殺人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