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伯府內,梧桐院裡燈火如晝。
“夫人,若是施了這一遍針公子還沒醒來,老朽便隻能用田家的回魂針法,或許能喚醒公子。”田繼文目光沉沉,看得薛明珠心裡咯噔一聲。
“隻要能治好瑾辰,田大夫儘管用就是。”薛明珠強自鎮靜。
“此法需以金針刺入百會、風府、啞門三處死穴,強行喚醒公子神智。但稍有不慎——”他聲音頓了頓,低沉了幾分,“輕則失語癱瘓,重則立時斃命。”
薛明珠身子輕輕晃了晃。
“夫人好好想一想,再決定用或者不用。”田繼文不忍看她心神俱碎的樣子,低頭專注的撚著薑瑾辰頭上的銀針。
好一陣,薛明珠乾澀的聲音問:“若是醒不過來,不用回魂針法會如何?”
“便一直這樣醒不過來了。”田繼文答的很肯定。
靜默片刻,薛明珠微微顫抖的聲音再次響起,“若是用回魂針法,有幾成把握能將辰兒喚醒?”
“沒有絕對把握。”田繼文道:“當初家父為中風昏迷的薑太妃施以回魂針,結果薑太妃當場氣絕。”
“回魂針能不能救回薑公子,我所能做的隻能是儘我之力,究竟結果如何隻能看天命了。”
薛明珠心口發涼,目光看向床上的少年。
或許是幾日沒有進食,她發現兒子臉頰又清瘦了些,連那以前英挺的眉眼,都凹下去了。
薛明珠癡癡的看著兒子,不用回魂針法,辰兒便永遠醒不過來隻能等死,若用了,也不一定絕對成功。
她此時心裡空茫茫一片,突然厭恨起薑衡來。
他是辰兒的父親,但自從兩日前憤然離去,到現在都沒有見到他的影子。就算薑家與田家有過節,難道兒子的性命他也當真不在乎?這樣的丈夫,要來何用。
薛明珠緊緊攥住手帕,直到夏緗端著藥碗進來給薑瑾辰喂藥,她才一個激靈徹底醒了過來。
抱怨這些有什麼用,薛明珠,你是辰兒的娘,如今辰兒就等著你去救他,你有什麼資格哭泣,你又有什麼資格脆弱!
她抻袖抹去臉上一片冰涼,昏黃的燈光下,薑瑾辰無知無覺的躺在床上,田繼文不知何時已經走了。
“給我。”她伸出手,聲音沙啞疲憊。
夏緗將藥碗遞到她手中。
薛明珠將藥小心的倒入鶴嘴壺裡,走到床前細心的給兒子喂了下去。
等夏緗將藥碗和鶴嘴壺收了下去時,她心中已經有了決定。
屋裡安靜的讓人心悸。
薛明珠拿著帕子細心的為兒子擦拭眉眼,語氣寵溺溫柔,“辰兒,你這是要睡到何時?阿娘辛辛苦苦將你養大,你難道真忍心讓阿娘忍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
她將帕子移到他的臉上,輕輕擦拭,“你若是感念阿娘的辛苦,就堅強一點,好好活著好不好?”
“若不然,阿娘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吧嗒一聲,溫潤的液體滴到少年手上,繼而又啪嗒幾聲,少年的手上打濕了一片。
薛明珠趕緊拉過他的手用帕子小心擦拭乾淨。
“阿娘舍不得你,辰兒,阿娘什麼也不圖,隻想要你好好活著,陪著阿娘”呢喃細語變成低泣,薛明珠將臉深深埋進兒子手掌中,聳動著肩膀哭了一場。
此時翠邑巷最裡麵的一間廂房內。
一名十七八歲穿著湖藍色衣衫的少年一臉焦慮,“這個時辰,成與不成都該有消息傳過來了,怎麼到現在連人影子都不見。”
“公子稍安勿躁,或許是下雨,他們路上耽擱了也說不定。”旁邊小廝弓著身子,陪著笑安慰。
青衣少年抿著唇,望著快要放亮的天,“弄墨,你說這次會不會失手?”
“不會。”弄墨語氣肯定:“薛夫人一介女流,加上順伯年紀也大了,絕對不會有什麼問題。”
“你說薛氏會不會有所察覺”
“公子儘管放心。”弄墨道,“昨日馬車出門時我悄悄去看了,薛夫人身邊的夷姑我認得,絕對錯不了。”
“若是如此,就好。”青衣少年籲了口氣,瘦削的臉上浮起淡淡的笑容,“順伯沒有回來,就是最好的消息。”
天光快亮時,平陽城內一家客棧內,一名粗糙的漢子睜開朦朧的眼,看了看窗外泛起的白光,驚得一骨碌爬了起來。
桌上放著空了的酒壺,裝在盤中的小半隻八寶鴨早已冰冷,上麵浮著一層凝固的油脂。
順伯伸出粗糙的巴掌在臉上狠狠揉了幾下,讓自己清醒些。
昨日錦兒姑娘將他帶到這家客棧,好酒好菜招待著,後來不知怎樣就睡著了。
長期跟在伯爺身邊,順伯一向睡眠很淺,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這樣美美睡一覺了,難道昨晚是酒喝的太多的緣故?
惦記著馬車,順伯一把拉開了門。
天光還沒有完全亮開,客棧裡十分安靜。正在大堂裡收拾的店小二看見他出來,將雪白的帕子往肩頭一搭,笑著迎了上來,“客官可要吃一份早食,今日有剛榨好的豆汁,肉饅頭也馬上就出籠了。”
順伯哪裡有心思吃什麼早飯,他現在就惦記著他的馬車。“昨日與我一起來的姑娘呢?你可有看見。”
“昨日那位姑娘等你歇下後就走了。”店小二看他茫然,又趕緊道:“不過你不用擔心,那位姑娘走之前已經將房錢和酒錢都結了。”
順伯穿著一身粗布短衣,下麵綁腿布鞋,看起來就不是什麼有錢人。
能夠到這樣好的客棧住宿,當然不可能自己掏錢。
順伯此時卻顧不得店小二心裡的彎彎繞繞,一門心思隻想找到錦兒要回馬車。家裡一大家子,他可不能丟了承安伯府的差事。
順伯出了客棧,一路小跑著往承安伯府去找錦兒。
進了伯府,他也不敢直接去翠微苑,便央求守門的婆子去將錦兒叫出來。
剛在門房等了一會,便見鬆煙從裡麵走了出來。看儘順伯,他咦了一聲,“你不是昨日送夫人去雲溪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順伯支支吾吾道:“也是剛回來,怎麼,老爺要出門?”
鬆煙不疑有他,邊往外走邊大聲道:“我給老爺拿點東西。你若回來了就早些過去,免得老爺出門不方便。”
順伯低頭諾諾答應。
等鬆煙一走,遠遠站著的錦兒走上前來,“順伯,沒想到你騙起人來不帶喘氣的?”
順伯搓著手巴巴看著錦兒,“姑娘莫要拿我取笑,我就想問問,大小姐有沒有回來?”
“回來了。”錦兒笑著道:“剛剛捎信回來,讓你去翠邑巷趕車呢?”
翠邑巷?
順伯被冷風一撲,打了個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