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州的秋雨纏綿了整個九月,劉衛裹緊磨出毛邊的夾克,在幼兒園鐵門外踮腳張望。放學鈴聲撕開潮濕的空氣,孩子們像撒歡的麻雀湧出教室,他一眼就望見小雨攥著書包帶,垂頭站在走廊角落。小姑娘鼻尖發紅,發梢還沾著雨水,與周圍嬉笑打鬨的孩童形成刺眼對比。
“小雨!”他揚聲呼喚,卻見女兒身旁突然蹲下一抹溫柔的身影。穿淺藍棉布裙的女人將碎花傘傾向孩子,發間茉莉香混著雨水氣息撲麵而來:“告訴老師,是哪裡不開心呀?”她睫毛上凝著水珠,淺棕色瞳孔裡盛著盈盈關切,手指輕輕拂去小雨臉頰的淚痕。
劉衛的腳步頓在原地。這是他第一次見小雨的班主任王菁,此前隻在家長會匆匆打過照麵。此刻她跪坐在濕漉漉的地磚上,裙擺沾滿泥點也渾然不覺,耐心傾聽孩子抽噎著訴說被同學嘲笑“沒有媽媽”。等小雨終於破涕為笑,她又變魔術般從口袋掏出顆水果糖,包裝紙上印著可愛的小熊圖案。
“劉先生?”清脆的聲音驚散他的思緒。王菁起身時險些踉蹌,被劉衛下意識扶住手肘。她耳尖泛紅,慌亂道謝時發絲掃過他手背,帶著薄荷糖般的清涼:“小雨最近上課總走神,方便留步聊聊嗎?”
梧桐葉在頭頂沙沙作響,兩人倚著褪色的圍欄。王菁從帆布包裡取出作業本,每一頁都用紅筆細致批注,空白處畫著鼓勵的小星星。“孩子心思敏感,”她聲音放得很輕,“上周手工課做全家福,她把兩個小人偶都塗成了灰色。”劉衛喉頭發緊,想起昨夜小雨抱著舊相冊入睡,相冊裡敏敏的照片早已被摸得起毛。
秋雨漸密,王菁忽然將傘塞進他手裡。“我跑回去就行!”她笑著轉身,馬尾辮在雨幕中晃成黑色的小瀑布。劉衛望著她消失在街角的背影,傘麵殘留的茉莉香混著雨水,在心頭攪起陣陣漣漪。
此後每個傍晚,幼兒園門口都成了劉衛最期待的時刻。王菁總會抱著教案等他,有時分享小雨在園裡的趣事,有時陪他分析孩子的情緒波動。有次台風過境,她頂著狂風護住受驚的小雨,自己的連衣裙被吹得貼在身上,卻還笑著安慰:“像不像在拍超級英雄電影?”
深冬的寒夜,小雨突然發起高燒。劉衛背著女兒衝進醫院時,急診大廳擠滿咳嗽哭鬨的患兒。他攥著掛號單在走廊來回踱步,懷中的孩子燒得直說胡話。淩晨三點,走廊儘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王菁抱著保溫桶現身,發絲淩亂卻眼神堅定:“我熬了青菜粥,孩子吃點流食。”
她接過滾燙的毛巾,動作輕柔地擦拭小雨通紅的臉頰,指尖懸在孩子額頭試溫時,睫毛在眼下投出細密的陰影。劉衛坐在折疊椅上打盹,迷迷糊糊間看見她守在病床邊織毛衣,暖黃的燈光將兩人的影子疊在一起,恍惚回到了童年記憶裡,母親在燈下為他縫補書包的場景。
2024年的春天來得格外早,柳江兩岸的紫荊花一夜之間全部綻放。粉紫色的花穗垂在江麵,將江水染成流動的雲霞。劉衛攥著口袋裡的銀戒,在花海中來回踱步,戒圈被手心的汗浸得發燙。王菁抱著教案走來,發間彆著他送的玉蘭,裙擺沾著粉筆灰:“找我是有小雨的事嗎?”
“不是”他突然單膝跪地,驚飛了枝頭的麻雀。銀戒在陽光下泛著樸素的光,戒麵刻著小小的“wj”:“我什麼都沒有,隻有一顆被生活捶打過的心。”話未說完,淚水已模糊視線。王菁蹲下來,指尖輕輕擦去他眼角的濕潤,茉莉香籠罩著他:“我要的從來不是戒指,是你願意和我一起種滿希望的勇氣。”
婚禮在社區小禮堂舉行,母親親手做了桂花糕,小雨穿著新織的紅毛衣當花童。王菁的婚紗是二手店淘來的,裙擺縫著她親手繡的茉莉,每一針都繡進了對未來的期許。當她說出“我願意”時,窗外的紫荊花瓣紛紛揚揚飄進禮堂,落在他們交握的手背上。
婚後的日子像浸了蜜的糯米糕。清晨,王菁會在廚房哼著歌熬粥,蒸汽模糊了玻璃上的水珠;傍晚,她牽著小雨和母親的手去江邊散步,夕陽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周末的野餐布上,壽司卷成可愛的小動物形狀,水果沙拉裡藏著小雨最愛的草莓。母親摸著王菁熬粥時被燙紅的手,老淚縱橫:“要是早點遇見你,衛衛也能少受些苦。”
2025年驚蟄那天,王菁把驗孕棒藏在圍裙口袋裡,看著劉衛給母親洗腳。溫水漫過老人布滿皺紋的腳踝,劉衛正仔細擦拭趾縫間的老繭。“你看,”她輕聲說,眼眶發亮,“我們的小樹苗要發芽了。”
產房外的等待漫長如世紀。劉衛盯著電子屏上跳動的數字,手心的汗洇濕了衣角。當嬰兒的啼哭穿透門板,他撞開產房的瞬間,看見王菁虛弱卻幸福的笑容,以及繈褓中皺巴巴的小臉。陽光穿透雲層,照亮妻子汗濕的額頭,也照亮了孩子掌心細細的紋路。
“看,”王菁把孩子放進他顫抖的臂彎,“我們的春天來了。”窗外,新抽的柳枝在風中舒展,遠處傳來賣糖水的吆喝聲。劉衛低頭親吻妻兒,淚水滴在孩子柔軟的胎發上。那些在倉庫揮汗如雨的日子,那些婚姻破碎的深夜,此刻都化作生命年輪裡最堅韌的紋路。他終於懂得,真正的幸福從不在雲端,而在眼前這觸手可及的溫暖裡,在無數個相濡以沫的晨昏中,靜靜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