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沒想到皇帝會來這麼一句,李承乾沉默良久,道:“為什麼要裝傻充愣?”
李世民道:“你是阿耶的孩子,阿耶也很愛你,十二歲聽訟,十三歲加冠,十四歲監國,十六歲加元服,你大病兩場,阿耶請道士僧侶做法,征召僧侶剃度出家,修觀又修廟為你祈福。阿耶失而複得的孩子,怎麼會舍得毀了你?”
李承乾道:“所以為什麼後來不愛了?您一開始抬舉魏王意欲取代臣的時候,臣還是舉朝稱頌的賢明太子,無論朝政還是私德都無可挑剔。思來想去,隻能是因為臣腿瘸。天可汗何等英武,怎麼可以有一個腿瘸的太子?大唐萬邦來朝,怎麼可以有一個瘸腿皇帝?陛下給予魏王超越太子的權柄,是想效仿漢光武帝,讓承乾效仿劉強上疏請辭太子之位,可惜承乾讓您失望了。陛下是能夠與光武帝齊名的明君,承乾沒有劉強的自知之明。”
李世民不知道該怎麼向李承乾解釋,李承乾又繼續道:“其實也不對,臣回來時,躲過了墜馬腿沒瘸,您一樣抬舉了青雀。給他天策府的文學館,給他超越太子的尊貴。陛下,您為什麼會覺得,青雀上位會放過承乾和承乾的孩子?您放過李建成和他的孩子了嗎?陛下,您說您愛承乾,可您想讓承乾去死啊!‘人生壽夭難期,萬一太子不幸,安知諸王他日不為公輩之主!何得輕之!’陛下,您夢到這句話了嗎?那個時候,承乾隻是瘸腿,他還沒有失德啊!可是陛下,父親,阿耶,那個時候您當著眾大臣的麵說,您想要承乾去死啊!但凡陛下您在貞觀十四年之後說出這句話,臣都可以自欺欺人的替承乾說一句,那個時候的承乾披發慕胡,在東宮胡作非為,他該死。”
李承乾眼淚從眼角滑落,時隔千年,他還會心痛,還會忍不住落淚,或許這一切早在冥冥之中成了他的執念,他以為放下卻從未放下的執念。
“陛下,臣輪回了一千四百多年,您是唯一一個咒自己兒子去死的父親。您說您愛承乾,可您毀他的時候沒有一絲手軟。陛下,如果高明沒有這一身學識,您還會說他是您失而複得的孩子,您舍不得毀了他嗎?您愛的不是承乾,也不是高明,是高明的學識。說得再準確些,是高明的學識能夠帶來的利益。”
李世民道:“不,承乾,不是你想的那樣,阿耶愛青雀和雉奴,也很愛你。阿耶自知從前過往,對你幾乎有求必應,阿耶也在努力彌補過往對你的傷害。”
“承乾聽到這些會很開心,他一定會撲到您的懷裡,重新求您的疼愛,可承乾他已經死了,如陛下的願,他死了,死了在黔州那個風雪夜。他再也不會聽到父親說愛他了,他曾經求而不得的東西,他永遠都得不到了。陛下,您嘴上說不殺他,他天真的覺得父親愛他,可您讓人秘密弄死了他,墓誌銘,大唐的史書,承乾,他有三個死亡時間。是您改的史書,還是您的新君改的?是您為了新君把承乾趕儘殺絕,還是新君要把承乾趕儘殺絕?”
這些事情李世民完全不知道,他夢中的過往沒有涉及這些,沉默了良久以後,他道:“如果朕還有機會夢到過往,朕可以告訴你這些。但是承乾,阿耶真的不會舍得殺了你。”
“你殺了也沒什麼,謀反本就是死罪。臣可以直接被賜死,但非要臣謝您不殺之恩還要被您殺一遍,這種被人賣了還要給人輸錢的感覺,太讓人惡心了。”
李象進了院子,看到殿門緊閉,就知道事情不同尋常,遂退到崇教門外去等。
許久,他才見紅著眼睛的父親打開殿門走出來。
“阿耶!”
李象撲了上去,緊緊抱住父親。
李承乾拍拍李象肩膀,道:“你先回崇賢館,阿耶晚些時候再過去。”
打發走了李象,遲遲不見李世民出來,李承乾暗道不好,皇帝昨日才被他刺激的心率和血壓飆升。
想到這裡,李承乾趕忙進殿查看,果然見李世民趴在憑幾上犯惡心,額頭直冒冷汗。
怕什麼來,李承乾搭上皇帝的脈搏,這個跳動的速度,不用計算他都知道皇帝的心率又上去了,脈搏跳動的強度很高,血壓也上去了。
手也是涼的,不出意外腳應該也是涼的,皇帝要是死在他的東宮,那他直接會被扣上弑君弑父的帽子,李承乾嚇出了一身冷汗。
李承乾喊了宮人吩咐去取銀針,推開桌案憑幾,扶著皇帝左側躺下。一邊按壓穴位,一邊盯著皇帝脈搏跳動頻率。以皇帝現在的狀態,乾等取銀針,他怕皇帝先駕崩了。
一刻鐘左右,宮人取來銀針,李承乾急忙施針,手忙腳亂過後,總算堪堪穩住皇帝的心率,李承乾也出了一身熱汗。他重新將憑幾搬過來,扶著皇帝坐好,又替皇帝按壓穴位。
“承乾……”
“您彆說了!”李承乾直接打斷施法,道:“好好養著,有什麼以後慢慢說。在臣生活的那個年代,您這病那都是隻能預防和緩解,不能根治的不治之症。您老人家饒了臣吧!臣怕臣下一次救不了您了。”
不治之症四個字一出來,李世民驚起抬頭,道:“你說什麼?”
又刺激到皇帝了,李承乾趕緊道:“陛下你彆那麼激動,不會要命的。臣這麼跟您說,十個人拉出來六七個會得高血壓,隻是發病早晚的問題。年齡越大,越容易發病。死不了,真的輕易死不了。”
李世民道:“死不了你那麼緊張乾什麼?”
李承乾道:“突發性的容易猝死!”
李世民:……
“你……你爸媽也有高血壓嗎?”
李承乾點頭,道:“有,長期從事高強度腦力工作,加班加點的熬夜,很容易誘發高血壓。”
李世民道:“朕不怎麼熬夜,朕為何發病這麼頻繁還這麼厲害?”
李承乾道:“家父家母是工作強度導致的,您老人家那是家族遺傳兼高強度腦力工作,以及不健康的飲食習慣,不太一樣。況且,高血壓一般不會單獨出現,大多數時候伴隨高血糖和高血脂。”
家父家母……
李世民心口悶悶的疼,繼續問道:“你診斷的出來?”
李承乾道:“不能,那需要專業儀器。但臣可以斷定,陛下目前隻是血壓偏高,其他兩個應該要再過些年才會有。”
李世民道:“你憑什麼斷定朕往後會得你說的病?”
李承乾笑道:“後世史書對您老人家身體狀況記載的不多,但您這麼一個幾乎年年都要跑出去巡查的皇帝,最後幾年突然窩在長安不願意走動了,說明陛下身體精力跟不上了,體虛乏力,就是血脂和血糖高的一種體現。”
“有沒有可能,是朕年齡太大了?”
沒有那個可能,五十一駕崩的人,一生好動的皇帝,不願意出門走動時,四十多歲正值壯年。
“您就不要套臣的話了,知道自己的死期,很痛苦的。就像臣一開始跟您對著乾,那是真想您廢了臣,廢太子的妻兒遠離是非,不會被清算。臣現在就時常憂慮,萬一臣的壽數止步於貞觀十七年,先太子遺孀和遺孤,他們又要如何安穩度過餘生?”
李世民歎了口氣,道:“你會長命百歲的,朕可以向神明發願,把朕的壽數換給你。”
李承乾一時無言,皇帝的話他是一個字都不想相信。再說了,皇帝的壽數也沒多高,把李隆基的壽數換給他還差不多。
“您是天子,臣擔不起您的恩澤,怕折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