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府裡的羊肉羹敢進獻給陛下,是拿得出手,臣是開了小廚房,不過隻有尋常菜羹,還是臣自己下廚,胡亂搗鼓,討太子妃一笑,逗逗象兒也就罷了,可不敢到陛下麵前獻醜。”
李世民笑道:“高明下廚,朕更要嘗嘗。”
李承乾道:“不了,臣怕丟人!”
李世民不知前塵過往,自然也不懂李承乾言外之意,隻以為李承乾怕自己做的不好,端上來他笑話。
“朕不笑話你!”
第一世變賣物資為父親進膳,朝野都在笑他,笑他一個太子,用度上被一個親王碾壓,笑他哪怕費儘心思儘孝,也無法比的魏王半分。
魏王獻羊肉羹,他獻蔬菜羹,這一世,他才不會讓朝野再嘲笑他窮酸爭寵。
“陛下這樣歡喜,想必收獲頗豐。”
提到正事,李世民的注意力被轉移,道:“這些富商巨賈,豪強權貴的財力,著實讓朕沒想到。”
李承乾笑了一笑,曆朝曆代士紳地主都是這副德行,家財萬貫,願意花萬兩白銀買一塊石頭,都不願意交一文錢的稅給朝廷。
後世幾次為官,就是抓住了這些士紳地主的心思,他才會撈錢撈的順暢,用他們的錢,造福一方百姓,為自己的仕途鋪路。
“對了,你存那麼多錢乾什麼?你要送太子妃什麼東西,或者帶他們母子出遊,這些是可以走公賬的。”
這個問題,不好明說,李承乾隻道:“存著,往後總會有用的。”
老板說走公賬,牛馬最好彆信!
第一世因褚遂良上疏,父親取消了對他花錢的限製,然後他支出一筆錢出來修繕東宮老化損壞的房子,又購置一批奢侈品擺件。直接被言官比作秦二世噴了一遭。父親對他好一頓申飭,這種虧吃一次就夠了。
休沐的日子,按照以往慣例,父親應該召李泰入宮共享天倫,或者直接出宮去李泰府上父慈子孝,跑他這兒來做什麼?
“今日休沐,朕想去長安城走走,高明可要同行。”
李承乾道:“陛下相邀,原不應辭。上次給象兒批注的書他都看完了,休沐難得閒下來,臣想多批注上幾本。臣和太子妃將來也會有孩子,《詩》《禮》之類的啟蒙書籍,臣也想早些批注,給他留著。”
運氣不好,第一世的他回來,妻兒被流放,帶不走金銀細軟,帶幾本書還是可以的。
運氣好了,他英年早逝,短暫的父子緣分,隻當是給孩子留下的遺物。
這話聽到心裡,讓人升起一股不安感,李世民道:“父母之愛子,從高明嘴巴裡說出來,倒像是讖語。”
李承乾道:“陛下過來若沒旁的吩咐,就請許臣先行去批書。”
老板眼皮子底下搞點兒老板能接受的個人愛好,都比和老板麵對麵尬聊好的多,實在是太難受了。
滿心歡喜過來和兒子拉近父子關係,結果李承乾仍舊一副冷冰冰的樣子,李世民也沒了意思。
“那高明忙去吧!”
李承乾施禮,鎖好裝錢的箱子,放回八寶盒閣的架子上,旋即回到自己位上落座,拿起他批了一半的《詩三百》,逐句品讀起來。
“你們手足之中,青雀書念得最好,落筆行文,詞藻華美,朕素來鐘愛。”
李承乾看向父親,不太明白父親的意思。
“青雀善書善文,臣知道。”
李泰念書好不好,同他有什麼關係嗎?
“高明,你……”
李世民歎了口氣,到底什麼都沒說,轉身離開顯德殿。
李承乾起身行禮,送君父離開。
張阿難扶著李世民上輦,李世民不禁回憶起觀音婢在世時的李承乾,察言觀色,謹小慎微,生怕他氣惱,他一個眼神,能牽動李承乾喜怒哀愁。
現在的李承乾,冷漠的好像他不是父親,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他是帝王,洞察人心,他能感覺的到李承乾內心不是沒有父親,且那個父親極受李承乾敬重,是李承乾可以為之付出生命之人,但那個父親好像不是他。
二十一世紀,南方某縣城。
門“哐當”一聲被打開,李承乾,不現在是高明,驚起抬頭看到父親,趕忙起身相迎,他隨著這個時代,開口喊了一聲:“爸爸,您回來了。”
“回來了!”高柏放好公文包,高明已經在他身邊了。“剛才突然開門,嚇到明明了嗎?”
高明搖頭,亦步亦趨跟在父親身邊,等到父親落座,他才坐下,輕手輕腳的將字典放在茶幾上。
高柏不語,糾正了數次,這孩子始終都改變不過來,他和付瀠也就聽之任之了。
付瀠女士從廚房出來,端著果盤,裡頭紅豔豔的草莓,還有裹著白霜大顆的藍莓。
“老高,明明,吃些草莓和藍莓。”
高明又趕緊起身,他從貞觀而來,貴族刻在骨子裡的規矩,尊長起身兒女侍立左右,尊長落座,得了許可,兒女才能落座。
付瀠坐在沙發領著,一隻手端著果盤,抽出另隻手拉高明落座。“快嘗嘗這藍莓,起了個大早沒買到,水果店老板說下午有到貨,我老早就去等了。”
父母勸膳,身為人子不得違逆,高明撚了一顆放在嘴巴裡,甫一抬頭,就看見斜對麵架子上放著的全家福,猛的低下頭,不敢去看。
“過了今年爸爸退休了,明明想去哪裡玩,爸爸做個計劃,帶你出去散散心。”
高明閉上眼睛,淚水不受控的往下落,日前翻閱雜誌,看到這麼一句話:吃過糖的孩子,會懼怕再也吃不到糖的日子。
偷來彆人的人生,總讓他有一股不真實的感覺,如果有一天他被發現了是假的,會不會被掃地出門呢?
高明突然從沙發上起來,走到客廳正中央停下,鄭重向高柏和付瀠行了叩拜之禮。
高柏和付瀠相視一眼,都從各自的目光中看到了了然,開口道:“我們這個時代不興這種禮數,入鄉隨俗,快起來吧!”
高明大驚,看向父母,眼底滿是震驚與恐懼:“爸爸,媽媽,你們都知道我不是原來那個高明?”
高柏拉著高明到沙發落座,道:“剛來的時候,你總是說夢話,喊阿娘、阿耶、父皇之類的,我們心中有數。”
付瀠女士倒了杯水遞給高明,道:“你一定很好奇,我們什麼都知道,為什麼不想辦法把明明換回來。我們想過,可更怕此事漏出去,惹來麻煩。人換不回來,你再被帶走做研究。起先我們也無法接受,失眠了幾個夜晚過後,也就釋懷了,就當是失了一個兒子,上天又賠給了我們一個兒子。”
高柏看向高明,臉上的笑意柔和又寧靜,道:“太子殿下,或者皇子殿下,我沒有皇位給你繼承。你要是願意留下,就是爸爸媽媽的兒子,往後不用那麼戰戰兢兢,謹小慎微的。你想離開,我給你一筆本錢,不攔著你離開。”
高明大為不解,他道:“爸爸,媽媽,你們不怪我占了高明的身體嗎?”
高柏道:“你有心侵占明明的身體嗎?”
高明搖頭,趕忙解釋:“我沒有,我當時可能要死了,眼前一黑再睜眼就來了這裡。”
付瀠道:“明明估計和你一樣,眼睛一睜一閉就去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你沒有選擇,明明也沒有選擇,就是怪,也怪不到你頭上。”
“是啊!”高柏眼角滑下兩行清淚來,道:“我們不知道明明被送到哪裡去了,隻希望我們的明明,在那個陌生的世界可以被溫柔以待,那邊的父母像我們愛你愛明明。”
想到自己從小寶貝到大的兒子,付瀠悲不自勝,雙手抱著腦袋,淚水漣漣。
一家三口哭成一團,高明默默在心裡祈禱,上天仁慈一些,彆讓真的高明落去他那副破敗的身體,在黔州替他受罰。
心結打開,高明的精神狀態明顯好了許多,他鼓足了勇氣,當晚夜深人靜,他躺在席夢思大床上,用手機搜索了“李承乾”三個字。
史書對他的死亡時間記載模糊,可來這裡前身體大限將至的感覺不會錯,他的墓誌銘不會錯,他死在貞觀十七年的十一月。
懸著的心終於落地,他在內心歡呼:死得好!死的太好了!他死了,至少說明真高明沒有代替他在黔州受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