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次不歡而散,送走李世民,李承乾讓人叫了李象來,帶著李象去學騎射,事實證明,老師這個行業,真不是隨便能乾得,太廢人了!
李象挽著父親,樂不可支,仍是意猶未儘。
李承乾滿臉疲憊,驚歎於小孩子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的精力值。
回到顯德殿才落座,就有宮人急匆匆進來稟報,晚些時候皇帝在兩儀殿設宴。
李承乾算了算日子,他是貞觀十年二月左右回來的,現在時貞觀十一年的年初,這一年不是侍疾,就是守孝,沒時間關注外麵的事情。
皇家的宴會素來是宴無好宴,李承乾內心並不怎麼願意去赴宴,可領導的指示必須貫徹到底,李承乾換了正裝,照例去承天門外,同眾大臣一起候著。
皇帝在休沐宴請大臣,不是什麼稀奇事,長孫無忌、房玄齡、魏征等人看見太子過來,忙迎上前去見禮。李承乾職業性標準假笑,一一向眾人回禮。
敏銳如長孫無忌,一眼看出了李承乾的不同尋常,大病一場過後,完全不似從前青澀稚嫩。察覺到來自於長孫無忌的打量,李承乾偏過頭舅甥二人目光在乾燥的空氣中交接,碰撞出陣陣無聲的火花。
“國舅為何如此看著孤?可是孤臉上有東西?”
長孫無忌心下一沉,從前李承乾見麵都是稱呼“阿舅”,今日奈何一反常態!
“殿下久病,臣心中掛念。”
李承乾含笑答謝:“多謝國舅掛念。”
哄鬼的話,真要是掛念,他在東宮睡了一個多月,怎會沒有一次登門探望?
“都這個時候了,怎的不見魏王?”
李承乾順著聲音看過去,說話的是……沒認出來……
“陛下召,諸卿有序進殿。”
李承乾是太子,位在百官之前,隨著引路的司禮官,經承天門,過太極門,又穿延明門繞過太極殿,方至兩儀門前,百官分作兩列,隨著太子進了兩儀門入殿中。皇帝沒來,眾人依著座次落座,等著皇帝駕臨。
白日裡教李象騎馬耗費精力太甚,李承乾閉目養神,殿內鬨哄哄的一片,像極了沒有科任老師坐鎮的課堂,十分理解宋朝皇帝為什麼要發明長翅帽,防止官員交頭接耳。
長孫無忌時不時去看李承乾,若他所料不錯,魏王之所以沒出現在承天門,該是提前去甘露殿拜見皇帝了,大概率皇帝會與魏王同時進殿。眾大臣向皇帝行禮,魏王跟著受禮,可他們是臣,無甚要緊。就是不知太子拜魏王,會是什麼表情。
少時,殿外內侍官一聲高呼,李世民進殿,不出長孫無忌預料,身後跟著魏王李泰。眾大臣起身下拜,李承乾也睜開眼睛,隨著大流一起拜下去。
李世民上方歸座,喚眾大臣起身,李泰目光落在李承乾身上,隱隱有挑釁之色。
長孫無忌、房玄齡等一眾大臣也在無意間觀察李承乾的表情,沒穿回來之前,受這樣的羞辱,李承乾肯定就紅溫了,可穿回第一世的李承乾,這點兒毛毛雨,實在不足掛齒。
“魏王身為臣子,太子之禮豈可坦然受之?”
說話的是魏征,李世民也驚覺不妥,看向李泰道:“四郎,向太子見禮。”
李泰緊了緊拳頭,心下記了魏征一筆,不情不願起身向李承乾行禮:“臣弟拜見太子殿下!”
李承乾目光幽幽,聯想到李泰方才的挑釁,開口道:“免禮,小孩子過家家,還帶個草帽子當皇帝,魏王不必較真。”
言外之意諷刺李泰狐假虎威,穿了龍袍也成不了皇帝,殿內眾人神色各異,卻始終無人開口。
李泰悻悻的歸了座,李承乾低頭看所謂宮廷禦膳,基本都是冷的,吃完了回去胃要難受大半夜。
“四郎不會較真,較真的是太子。”
李承乾頓了一頓,領導愛子之心,非常理解。
“陛下是九五之尊,金口玉言,您說什麼就是什麼,臣無異議。”
李承乾這副漠不關心的態度,成功又撩撥起了李世民的火氣。
“朕說什麼就是什麼,太子不較真,將禮數還給魏王如何?”
李承乾點點頭,表示可以,起身麵對李泰行了拜禮,殿內陷入死寂,事件的主人公卻依舊雲淡風輕,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
“陛下,臣以阿娘在天之靈擔保,臣真的沒有同魏王較真。”
魏征道:“尊卑有彆,哪有儲君向親王行禮的,太子殿下您也太失分寸了。”
李承乾笑道:“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父要子亡,子不亡不孝。何況隻是一拜,無甚要緊,魏愛卿快些入座進膳,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長孫無忌垂眸不語,暗道李承乾狡猾,以退為進直接將皇帝和魏王都架起來了,以他對魏征的了解,下一次早朝魏征的奏疏會讓李世民想提刀殺人。
至於李泰,先是受太子之禮,後有逼迫太子行禮,朝野內外固然感慨其深受帝寵,也會指責其恃寵跋扈,目無君上。
“朕不過玩笑,太子怎能當真。”
李承乾道:“君無戲言,有些玩笑,陛下開得起,臣子開不起。”
李世民看著李承乾,目光憤懣又帶著幾分幽怨:“珍饈美味在前,怎麼就堵不住你的嘴?”
“臣明白了!”
李承乾掃了眼案上的吃食,對比下他在二十一世紀吃過的國宴菜,已經不能用雲泥之彆形容了。領導讓他吃喝堵住嘴巴,難吃也得吃。
還在國喪期間,膳食都是清一色素菜且沒有酒,歌舞自是更不會有。席間隻有皇帝與諸卿閒聊,內容涉及麵甚廣,李泰不時插話與座高談闊論,李承乾自始至終,都隻是神情淡漠的聽著,眼皮子都沒抬一下。
“太子殿下……”
李承乾抬手打斷長孫無忌的發言,道:“珍饈美味堵了孤的嘴,有什麼話下次再說!”
長孫無忌與李世民對視一眼,表示自己無能為力。
“太子從前最是喜歡熱鬨的,今兒總盯著佳肴,要是把太子撐壞了或者憋壞了,就是朕的罪過了。”
話音剛落,眾人發出陣陣笑聲,在這個皇權尚未達到頂峰的封建王朝,君臣關係還不像後世那樣固化,皇帝開個玩笑,眾大臣笑一笑無妨。
李承乾笑了一笑,平淡開口:“能博陛下與列位臣工一笑,臣也沒白做一回啞巴。”
換做第一世的李承乾,此刻早就被調侃的麵紅耳赤,羞憤恨不能立刻離席。可他這千年輪回,享過太平盛世,經曆過亂世血流成河,見過易子而食,登頂過王侯將相,做過卑微的奴仆,一貧如洗的老百姓,甚至被拉去做過菜人。
帝王將相的汗青史,販夫走卒的血淚史,二者相互交織,鑄就一卷波瀾壯闊的曆史畫卷。他在其中經曆的太多,心底早就泛不起什麼漣漪了。莫說隻是尋常三言兩語,就是刀架脖子上,他也不至於破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