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沈晝認識華燈到現在,她每天雷打不動地睡覺,很難想象築基修士會有這麼多覺需要睡。
且她睡得總比常人安穩,即便夢裡嘴角也是上揚的弧度。
今天卻成了例外。
那兩條細長的眉毛輕蹙著,嘴角也向下抿起,顯得十分不愉快。
是因為白天的事嗎?
沈晝沒有表情地想著,左手自然抬起,指尖飛出一滴鮮紅精血,注入華燈眉心。
他操控這滴精血,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在華燈額頭繪製出一個複雜的圖案。
圖案不斷疊加,整整耗時一炷香才算徹底完成。
這是一道失傳已久的禁術,名為反殺咒。
咒術的發明者是個無惡不作的魔修,可這魔修竟在某天愛上一位凡人女子。他修煉的魔功深入骨髓,無可逆轉,所以愛意越深,法力越是狂暴。
為了不傷害這名女子,魔修發明反殺咒。通常來講,當一個人給另一個人下咒,受益的往往是咒主本人。
但反殺咒恰恰相反。它要求的是咒主絕不能傷害被下咒者,否則將遭到雙倍乃至十倍反噬。
結局可想而知,當魔修徹底失控的那一刻,他死在了自己的法術下。
現在,沈晝依靠自己的理解,複現了古籍中曾記述的禁咒。
古書寫道,反殺咒一旦設下,便形成神魂烙印,生生世世無法解除。但這世間不存在沈晝解不了的法術,反殺咒亦然。
即便如此,這咒用在華燈身上已經足夠,他不認為自己會失控到喪失理智的程度。
收回手時,恰巧腰間通訊符亮起。
裡麵傳出青年焦急的聲音:“你現在在哪?身體怎麼樣?我這還有瓶天元丹,你——”
“沒事。”沈晝說。
青年愣了愣,焦躁之意絲毫未減:“計劃真的不能推遲了,你昨天突然失控,我都快嚇死了!”
“還剩兩個多月。”沈晝波瀾不驚,“我不想重複第三遍。”
對麵一陣沉默,沈晝掐斷通信,負手離開房間。
房門哢嗒閉合,室內恢複昏暗和幽寂。約兩刻鐘後,華燈悠悠轉醒。
天邊才剛露一點魚肚白,室內仍然昏暗。她睡眼惺忪發了會呆,猛地記起昨天的事,蹭一下站起,尋找沈晝的身影。
床上沒人,她心提起的同時,又不免鬆了口氣。
讓她一下子麵對沈晝,還真有點困難。
她動動胳膊動動腿,確認沒事,又在腦海裡問:“係統,他昨晚沒對我做什麼吧?”
係統說:“你的身體數據一切正常,但多了一項天階法術,據初步推測,應該是失傳上千年的反殺咒。”
反殺咒,一聽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華燈倒抽一口冷氣:“他真要殺我?!”
係統:“那應該不是。”
它把關於反殺咒的資料調出來,比修仙界現有的記載還要詳細,華燈一字一字看完了。
“所以……”華燈的呼吸停滯了,無意識吞咽了下,說,“這不是用來殺我的,而是……”
而是用來保護她的。
“是的,宿主。”係統肯定答道,“這是反殺咒唯一的功能。”
華燈還是不能相信。
“這可真不像沈晝的行事風格啊。”她喃喃道。
但轉念一想,昨晚硬在這熬了一宿,也不是她平時的行事風格。
這樣,他們就算扯平了吧。
華燈的嘴角輕輕翹起,等她意識到的時候,又伸手強行壓下。
對著鏡子整理了下衣裳,她深呼吸幾次,轉身若無其事開門。
這次沈晝倒是沒走,站在院子裡的石桌旁,打磨生鏽的劍鞘。
華燈磨磨蹭蹭走了兩步,回憶起昨晚的事顯得更尷尬了,隻好硬著頭皮說:“我昨天是,一不小心才在那睡著的。”
沈晝遠遠地低著頭,沒搭話。
華燈走近了兩步,強調:“話本太好看了,我沒忍住。”
沈晝撫摸手下的劍鞘,慢條斯理道:“殺死一個築基期有很多種手段,如果是我出手,隻要一息時間你就能死上幾百次。”
他抬眼,毫無溫度:“你有沒有想過,所謂的‘一不小心’,有可能會讓你見不到今天的太陽。”
華燈不樂意:“你說話能不能彆這麼難聽?我怎麼沒見到今天的太陽,我還知道今天太陽是東邊出西邊落,比你清楚多了!”
沈晝瞥她一眼,揚手施了個法術,天昏地暗,太陽開始西出東落。
華燈:“……”
合體期了不起啊!
“那我覺得明天、後天、大後天、大大大大大大後天的太陽都是東升西落!”她嘴硬道,“有本事你就天天來一遍。”
沈晝道:“隻要我把法術留在這裡,藥清宗的太陽便會日日西升東落。”
話剛說完,他猛地擰了下眉。
他在說什麼?
好像每次都這樣,明明很嚴肅的話題,總被她一兩句就帶跑偏。
抹去這無聊的法術,他摁著眉心,冷冷地說:“提醒你一句,就算簽訂了契書,也不代表我真的不會殺你。”
華燈實在沒忍住,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沈晝:“?”
華燈連忙正色,板著臉道:“你繼續。”
見他沉默不語,麵色陰沉,她輕輕呼出口氣,笑道:“好啦,你說這麼多,要是真想殺我,還給我設反殺咒做什麼?”
沈晝臉上難得浮現些許意外:“你發現了?”
華燈覺得他的眼神更像是:你這麼菜也能發現?
她不由揚眉,得意道:“你有你的秘密,我當然也有我的,怎麼,瞧不起人啊?”
沈晝說:“嗯。”
華燈:“???”
“你給我好好說話!”她磨了磨牙根,威脅道,“彆以為用一個反殺咒就能收買我,我是你的雇主,你的老板,你以後要對我態度好點知道沒?”
沈晝卻依舊冷漠:“雇主怎樣,老板怎樣,天底下的人隻要我想,都可以除之後快,你以為反殺咒我就解不了嗎?”
行吧。
華燈裝模作樣地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沈晝盯著她,繼續說道:“即使我不殺你,但若有一天你死在路邊,我也不會多看一眼。”
華燈小雞啄米式:“嗯嗯。”
“………”沈晝隻剩呼吸。
華燈說:“我知道啊。我本來也沒想你多管閒事,我的生死有我自己的命運,不管發生什麼都不會怪你。何況我那麼有錢,一旦出了事肯定一群人上趕著來救。”
她笑著拍了拍沈晝肩膀……上的空氣:“所以,你就放心留下吧。雖然很多人想追殺你,但我不會出賣你的,以後受了傷也可以回到這裡安心療養,費用從你薪酬裡扣。”
沈晝沉默了下,問:“昨晚扣了多少?”
華燈眨眨眼,露出資本家的微笑:“三萬靈石,公平合理。”
沈晝冷靜地說:“我不認為有需要這麼多錢的地方。”
“人工費嘛。”華燈滿臉無辜地攤手,“我的精神損失費、被你誤傷的醫藥費、照顧你一夜的陪護費,這些都是錢呀。”
沈晝點點頭:“難怪藥清宗的醫館都倒閉了。”
華燈:“……那是因為以前我沒來,等我以後把這些醫館都收購了,一定能讓它們發揚光大!”
沈晝不無譏諷地說:“希望這三萬靈石能為你的賠本買賣添磚加瓦。”
沒眼光的家夥!
華燈哼了聲,努力瞪他:“我還沒原諒你呢。”
沈晝麵無波瀾:“原諒我什麼?”
華燈把左臉湊過去給他看:“看到這傷口了沒?多深啊,扣你三天工資。”
沈晝仔細看了看,說:“原來我的劍氣還能造成內傷。”
“那是。”華燈得意洋洋地叉起腰,“這可都是你的罪證。”
沈晝不屑一顧:“按群仙盟律法的罪證?”
“按華燈律法的罪證。”
他便不說話了。
華燈的聲音低下去:“反正……”
她踢了踢腳尖,十指交握,飛快地瞄了沈晝一眼。
“反正,你以後不能對我這麼凶了。”
她說得委屈巴巴,沈晝不禁陷入回憶:“凶?”
他對今澤非打即罵,有幾次把他渾身骨頭都打折,他還躺在地上罵:“沈晝臭傻逼,有本事你打死我!打死我啊!!”
……他昨天,很凶嗎?
華燈扁嘴:“就是這種表情,真的很凶。”
沈晝鬆開眉心,麵無表情。
華燈:“這樣也凶。”
沈晝扯起嘴角。
華燈:“凶!”
沈晝說:“那你忍著吧。”
華燈晃著腦袋大笑。
笑完了,她胸口最後一口堵著的氣也消散無形,好奇地問:“是不是有很多人都想殺你?為什麼呀?”
沈晝沒有解釋,淡淡道:“知道我身份的,都會成為我的敵人。”
聞言,華燈卻伸手一指自己,笑吟吟地說:“除了我,對吧?”
沈晝眉梢微挑,聽她繼續說:“就像知道我真正體質的,沒有不想利用我的。除了你。”
他不置可否,華燈便背著手,腳尖輕盈地跳了幾步,與他擦肩而過。
——“看吧,我們當道侶,是天經地義的事。”
發尾帶動微風拂過他臉頰的時候,少女如是說道。
天色大亮,曦光不偏不倚灑在她身上,和清晨的微風一起,勾勒出她的發絲、她的笑顏。
三歲那年,一個平淡無奇的早上,沈晝第一次見父親舉起劍。後來的歲月他刻意遺忘了父親的模樣,卻無法遺忘這把劍。
它也是這樣沐浴在光下,也是這樣閃閃發亮。
少女黑葡萄般的眼裡清晰映出他的身影。
也隻有此刻,她柔軟輕靈的眼神,才顯得這張與父母妹妹肖似的臉,沒那麼麵目可憎。
他平靜地看著華燈,華燈同樣在悄悄觀察著他。
剛才那些話純粹是有感而發,說完又覺得好笑,沈晝絕對會一臉冷漠地嗤之以鼻。
可奇怪的是,她發現沈晝沒有,不僅沒有還讓她產生了錯覺,仿佛他現在心情不錯。
肉眼可見,他的嘴角放鬆了兩個像素點。
華燈趁機湊近了些,語氣無比真誠:“所以說,咱們兩個的契書完全可以再續幾年呀。”
這句話她想說很久了,如果可以她甚至願意加工資。
沈晝的目光落在彆處,口吻一如尋常:“兩個月後,我會離開。”
“好吧。”華燈暫時擱下這個話題,一個合格的老板,應該通過實際給員工畫餅。
……
回到房間的時候,華燈對著鏡子看了半天。
“反殺咒在哪啊?”她納悶,“真的有這個法術嗎?我怎麼一點感覺不到,也看不見?”
“宿主,你現在修為太低了,這是天階法術,感受不到很正常。”
華燈哦了聲,視線轉向桌上的信紙。
她拿起來,看了看,緊接著指尖一抖,紙張於火焰中化作灰燼。
比起道聽途說,她果然還是,更相信眼見為實,相信自己的判斷。
揚走灰燼,她按開傳訊碟,發送一條消息——
“今晚,我房間,你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