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弑師殺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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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的嗓音嘶啞陰冷,宛如毒蛇吐信。

一雙暗紫的眼眸緊盯沈晝,豎瞳隱隱閃爍,似蘊藏殺氣。

沈晝神色未變,駐足在人肉階梯前。

被繩子捆成一串的修士鋪了滿地,有的奄奄一息,有的仍在掙動。

他沒有表情地問:“你最近就是在乾這個?”

見他不動,青年踩著人梯走過來,身形蒼白瘦削,卻每一步都走得吱嘎作響。

他打量沈晝,像發現新玩具的孩子那樣,歪起腦袋:“今天不戴麵具了?”

沈晝無動於衷:“說正事。”

青年聳了下肩,指著滿地的修士,懶洋洋道:“沒什麼,就想問問你,這些叛徒怎麼處置。”

沈晝眸光微動,這才重新邁步,袍角拂過一地鮮血,徑直向前——

“一群雜碎,都殺了吧。”

青年笑起來。

他興奮地跟在沈晝後頭:“還有一個罪魁禍首,被我當場抓住,現在就綁在大殿裡,你猜猜是誰?”

“右護法。”

“……你知道?”

“嗯。”

“你知道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剛剛差點死了!”青年勃然大怒。

“這點小事都解決不了,你也該死。”沈晝說著,大步流星踏入宮殿之中。

光影昏暗,蜿蜒的血跡從殿門拖進大殿中央,沈晝目不斜視向前,路過地上苟延殘喘的中年男人時,未曾停留一瞬。

一直走到高台之上,坐進鑲嵌寶石的金椅中,他才一手撐起太陽穴,一手輕敲扶手,平靜地問:“為什麼?”

趴在地上的右護法緩緩抬頭。

血水模糊眼簾,他看不清沈晝的臉,卻感受得到他周身散發的寒意,那是每一個紫陽宮的人,都深入骨髓的畏懼。

他急促地喘息著,沙啞開口:“四年前,你殺了教主,紫陽宮群龍無首,你讓我當上右護法,我很感激。”

“若你來做這個教主,我願意追隨你一輩子。”

話鋒一轉,他手指著沈晝身側的青年,眼底迸發出深重的恨意:“可今澤,他就是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你居然要我聽從他的號令,扶持他、臣服他!我怎麼可能甘心?!”

名叫今澤的青年翻了個白眼,張嘴就是一連串臟話。

沈晝抬手攔下他的不滿,雙腿交疊,換了個姿勢,投向右護法的目光依舊從容淡漠。

對視片刻,右護法沒了聲音。他賣力的表演戛然而止,麵龐漲紫,兩頰肌肉抖顫,不得不低下頭顱。

“我是做錯了,可我也立過功吧?你就連一次機會都不願意給我嗎?”緊咬牙關,右護法低聲哀求道,“陳晝啊陳晝,就算是條狗,你也該有點感情了吧。”

“感情?”

右護法再度聽見那個人的聲音,口氣一如他們初見當日,輕蔑而倨傲。

他似笑非笑地說:“你和我談這種東西?”

右護法閉上眼,慘笑搖頭:“是啊,你有這種東西嗎?”

“你在這個世界上,有任何在乎的人,在乎的事嗎?!”他發自心底詰問,語氣越發怨毒。

高台上,沈晝款款走下,穿過殘陽中交錯如狼牙的陰影,黑袍一角落到右護法眼前。

他毫不猶豫:“沒有。”

“正因為沒有,所以我比你們都強。”

右護法口吐鮮血,目眥欲裂:“強極必反,盛極必衰!陳晝,我等著你自取滅亡的那天……”

嘩——

熊熊黑焰燃燒而起,轉瞬吞噬他整個身軀。

一旁,今澤收回右掌,暴躁地道:“你和他廢什麼話?早點殺了不就是了!”

沈晝漆黑的眼睛不帶情緒:“他說的有道理不是嗎?我的確在自取滅亡。”

安靜少頃,今澤破口罵道:“他懂什麼,一個連你真名都不知道的蠢貨!”

罵完就生硬地轉移話題:“你最近去哪了?我根本聯係不上你。而且計劃不是定在這個月圓夜嗎,為什麼推遲?”

沈晝不欲解釋:“早點晚點有什麼區彆。”

今澤眯起眼,圍著他轉了一圈,邊審視邊喃喃自語:“你不對勁,你以前決定的事從來不會更改。”

“還有這身衣服……”他眉毛擰得更緊,“你從哪搶來的?”

梁州浮光錦,咫尺千金,連他都買不起。

沈晝垂眸掃了眼,確保沒染上血跡,慢悠悠地道:“買的。”

“不可能!你哪來的錢?”今澤說。

“出賣身體賺來的。”沈晝答得十分輕鬆。

今澤的表情宛若便秘。

沈晝不理他,低頭打開傳訊碟。

上麵顯示一條消息,時間是半個時辰前,他剛從妖界離開,解決了一點瑣事。

[等等燈登登]:來我房間,給你發薪酬。

“你都有傳訊碟了?!”瞧見這一幕,今澤眼珠子快要掉出來,為今天的一切感到夢幻。

“還有人給你發消息?是誰?”

“金主。”

沈晝說完就掐滅傳訊碟,無視對方的震驚,身形消散,拋下一句——

“三個月後,計劃照舊,這期間我有事要做。”

等等!

今澤伸出一隻手,聲嘶力竭:“我草!你好歹加我一下啊!”

……

沈晝沒有回複華燈的消息。

他直接找了過去,憑空出現在房間裡。

天際方明,晨光中華燈坐於窗下,手裡捏著黑白相間的錦扇,烏發披落肩頭,隨著她轉身的動作向後揚起,又輕飄飄落下。

少女噙著笑道:“你來啦?”

說話間,雙眸自然彎起,黑白分明的眼睛映出他血氣四溢的身影。

對此華燈已然適應,捏著鼻子說:“雖然你才任職沒多久,但工作做得不錯,我決定提前給你發工資。”

地圖上半數紅點已經轉為白色,意味著起碼一半的人都對華燈歇了心思。她在係統的提醒下發現這件事,頓時感到人生光明了不少。

至於不久前嚷著要扣沈晝工資的事,立刻被她拋諸腦後。

心情一好,連沈晝那雙目空一切的死魚眼都看得順眼不少,她笑眯眯誇讚兩句,痛快地掏出玉牌。

“這裡麵有十萬靈石,你拿好,需要的時候去玄天館取就行。”

玄天館相當於修仙界的銀行,背靠群仙盟為保障,信譽度很高。

沈晝接下玉牌,消失在房間裡。

華燈回過身,抓起桌上的墨白扇繼續鼓搗。她昨晚自學了一門法術,正在鍥而不舍地研究,目前頗有成效。

一刻鐘後,沈晝再度出現。

手裡空空如也。

“都存起來了?”華燈隨口問。

“都花完了。”沈晝淡定地說。

華燈猛地抬頭,聲音拔高兩個度:“你花哪了?!”

沈晝像是不理解她為何這麼大反應,拖過椅子坐下,學華燈的樣子癱在上麵,懶散地說:“每月都需溫養仙劍,之前欠了很多錢,剛剛還上一部分。”

華燈捂胸長歎。

“你們劍修,真是了不起。”好半天她才蹦出一句。

沈晝敷衍地回:“你們醫修也一樣。”

“我沒在誇你!”

華燈又氣又想笑,心裡還是覺得不應該:“按你的修為,不至於一點錢存不到吧?”

哪怕去當個長老,當個客卿,每個月賺的也不會少。

沈晝拿起她扣在桌上的書,邊翻邊說:“我需要時間修煉,沒空管這些。”

“《法器淬靈指南》?”他念出書名。

華燈嘀咕了聲卷王,回道:“我是木屬性靈根,書上說適合為法器淬靈,淬煉其結構,保全其靈性。”

說到這突然反應過來——這不是專業對口了嗎?

當即興致勃勃表示:“你的劍這個月還沒進行保養吧?不如給我看看,萬一我能幫上忙,你以後就不用再花那麼多錢啦。”

少女的笑容真摯純澈,沈晝挑了下眉,說:“你確定?”

華燈以為他介意彆人動他的劍,遂道:“沒事我就隨口說說,你不願意就算了。”

沈晝慢條斯理地說:“沒有不願,有勞你了。”

隨後掏出仙劍。

“哢嗒。”

一柄寒光凜凜,蘊含不俗靈氣的劍出現在桌上。

華燈眼睛都亮了:“哇,這就是天下第一劍修的寶劍嗎?果然氣勢不凡……”

“哢嗒。”

沒等她說完,第二把劍出現了。

華燈眼睛更亮:“哇,居然是雙手劍,真的很符合你的氣質……”

“哢嗒。”

第三把劍。

華燈眼裡的光閃了下:“三把劍也很有特色呢……”

哢嗒。

哢嗒哢嗒哢嗒哢嗒哢嗒哢嗒哢嗒哢嗒。

十二把劍依次扔到桌上。

華燈呆滯地抬頭,眼裡光芒熄滅。

發生了什麼?

她看著眼前一摞,再看看沈晝,久久無法言語。

兄弟,活該你窮,真的。

顯然沈晝誤解了她的眼神。他矜持地頷首:“可以了,就這些。”

華燈差點繃不住表情,這是用“就”的時候嗎?!

但說出口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

無言半晌,華燈痛苦地拿起一把仙劍。運行周天,掌心發力,陰陽調和……

一把結束,沒等華燈擦擦汗,沈晝就非常有眼力見地遞上了第二把。

華燈朝他笑了一聲。

她在沈晝的注視下拿出藥瓶,麵無表情磕下兩粒補靈丹。

和益氣丹不同,補靈丹對身體有益而無害,唯一的缺點就是貴,一瓶三品補靈丹可以賣出上萬靈石。

咽下嘴裡苦澀的丹藥,華燈繼續第二把,第三把。

等到第四把的時候,她的笑容近乎扭曲。

這種感覺,怎麼說呢。

就像便秘七天,然後一下子竄泄出去。

讓她整個人變得虛脫。

華燈緩緩躺了下去,臉上露出安詳的笑:“對不起,當我什麼都沒說過。”

“沒關係,慢慢來。”

罕見地,沈晝沒有冷嘲熱諷。

他說:“我知道,你一定行。”

華燈閉上眼睛,淚水在心裡泛濫成災。

她為什麼要多嘴!為什麼要自告奮勇給他溫養狗屁仙劍!

現在好了,她已經被掏空了嗚嗚嗚。

被掏空的華燈拿出看家絕技——打滾耍賴。

在她滾完三圈之後,發現房間裡已經沒有沈晝的身影,然而剩下九口劍還在,齊齊整整擺在桌上,湊成一個笑臉的形狀。

華燈:“?”

謝謝,有被鼓舞到。

華燈臉黑如鐵。

她把所有仙劍都打包扔到儲物袋,眼不見為淨,連那把墨白扇都不想看到,一起塞進角落。

還沒等她喘口氣,窗戶又傳來“篤篤”的聲響。

華燈額角猛跳,幾乎要把窗牖整個扯掉:“沈晝你是不是有病——”

“…………”

華燈和窗外的傀儡鳥大眼瞪小眼。

這是華家的傳信工具,鳥嘴吐出一個男人的聲音,誠惶誠恐道:“對不起小姐,屬下有病,但屬下不姓沈……”

華燈清咳一聲,故作鎮定:“沒說你,東西給我你退下吧。”

一點白光從傀儡鳥的嘴裡飛出,落到華燈手心,幻化成一頁薄薄的信紙。

華燈這才想起,半個多月前她逃離藥清宗尋找沈晝,曾派人調查他的底細,隻是得到資料的異常簡單,概括為兩句話——

父母不詳,曾拜師萬劍宗。五年前被逐出師門,四年前萬劍宗覆滅,沈晝亦不知所蹤。

華燈對這個結果不甚滿意,就讓屬下繼續追查,得到的回應是阻力重重,似有群仙盟的手筆。

直到今天,這份承載沈晝消息的書信才姍姍來遲,憑華家的人力物力,也隻能查出這短短一頁內容。

“你做的不錯,回去領賞吧。”華燈對著傀儡鳥說完,不動聲色環視四周,確認沈晝不在附近,反手關閉窗戶。

她迫不及待打開信紙,一麵看一麵走到桌邊坐下,然而剛看了兩行,心跳就再也不複從前平靜。

信上的內容十分簡短,寥寥數頁,也許是諱莫如深,也許是沈晝的人生本就短暫。

看完上麵的字,華燈呆坐許久,終是慢騰騰起身,推開門走了出去。

信紙藏在袖子裡,她指尖無意識摸索,仿佛要從中感受出什麼。

可什麼也沒有,就像沈晝這個人一樣。

沒走多遠,就發現沈晝的身影。

他換了身乾淨的衣服,屈膝坐在屋脊上,單腿支起,寬大的袖袍隨之鋪散。晨風吹拂過他的發梢,朝霞燦如紅海,為他鍍上一層淺淡流光,整個人落拓而沉寂。

華燈立在榕樹下看了會,又悄無聲息地轉身離開。

她不知道,就在她轉身的刹那,沈晝無聲回過頭,視線從她纖細的背影掠過,隻停頓一秒就平淡地移開,仍然維持之前的姿勢。

旭日高升,蒼穹漸亮,頭頂最後幾顆星星也消失不見。

沈晝分明坐在光下,卻仿佛落了滿身陰影。

二十四年前,一個小孩誕生了。

及至五歲,還不會講話,於是被父母拋棄,險些葬身狼口。

恰逢玄慈劍尊路過此地,見他根骨非凡,便救他性命,將他帶回萬劍宗悉心教導。

那一年,修仙界出了個躁動一時的大新聞——

有一個天生就是築基的小孩,在五歲時完成了結丹。

後來,小孩八歲,修成元嬰,十三歲飛升化神。

二十歲,邁入合體,離渡劫隻差一步之遙。

可二十歲那年還有一件大事。

他弑殺師友,屠了萬劍宗滿門。

從此聞名天下的第一劍宗不複存在。

隻剩下一位臭名昭著、人儘誅之的冷血劍修。

他的名字叫沈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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