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心意(1 / 1)

推荐阅读:

象征著帝王身份的金黃轎輦一路抬去了慈和堂,衛昭踏入殿時,蕭樂敏正在用膳。

似早預料到他會來,太妃連頭也未抬,隻略微掀了掀眼皮:“今日禦膳房上的這道燕窩枸杞,本宮吃著心氣都順了。”

衛昭在她對麵落座,眸色不變:“母妃若是喜歡,明日讓他們再送便是。”

太妃舀了一勺湯,卻未入口,將碗底輕輕扣在案幾上,清響一聲:“陛下許久不來看我也就罷了,今日好容易踏進慈和堂,卻滿殿掃來看,怎的,是怕我這老婆子會藏人不成?”

“母妃既言‘藏’,朕怎敢不來看看?”衛昭語調溫和,眉目卻陰沉了半分。

“陛下把她放在鐘府,又怎能指望我真當她是尋常大臣之女?”

“那是您慧眼。”衛昭抬眸,唇角似笑非笑,“但她到底膽子小,朕擔心她衝撞您。”

蕭樂敏心頭賭著口氣。

她今日才知,最近頗得盛寵的鐘進之家小女竟然就是皇帝當初的那個鬨出不少風波的小妾。

被他換了個身份殼子安在鐘府——明眼人一看便知他是作何想。

太妃輕哼一聲:“你倒護得緊。可既怕她受驚,又怎舍得讓她踏進這宮門一步?”

她轉頭喚李德:“人在哪兒?”

李德立刻彎身躬答:“回陛下,娘娘,鐘小姐此刻正在凝香閣歇著。”

“陛下如今可安心了?”敏太妃端起湯盅。

衛昭一言不發地看她。

太妃卻似不覺,又喝了一口湯:“我今兒才見她一麵。模樣倒是不錯,說話做事也是靈巧,倒真像是……不記得從前了。”

她可聽說那小妾之前可是個深山來的孤女,哪有這般好的規矩儀態?

“陛下打算何時讓她進宮?”

蕭樂敏心裡可憐這小女,也不滿衛昭為了個女人耗儘神思,可她清楚到底誰才是她的依仗,自然還是站在他這邊。

她歎了口氣,“任你換再多一層殼子,等她識出不對,終歸是要想起的。”

“記得之後呢?她若再想走——你真放得下?”

“當然放得下。”

衛昭眸色森然,聲音溫柔得近乎病態,

“隻要她走不出這宮門,去哪兒都由得她。”

他不會再放她走,也不會再讓他有半點尋死的可能。

太妃被他語氣駭到:“你是帝王,怎的做起這般癡纏的事來?”

凝香閣內。

第一次住在外頭,鐘薏有點不適應,在床榻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外頭雷聲轟鳴,雨點絲毫未歇,砸在窗上愈發擾人心神。

紅葉剛剛退下,像平日一樣睡在外間。

她背對著薄紗床簾,聽見輕緩的腳步靠近,軟聲道:“紅葉,我還是睡不著,你來陪我會吧。”

來人沒回答,卻慢慢掀開簾帳,靠在床邊,給她掖緊了被子。

鐘薏感到一陣冷潮氣,有些疑惑,下意識轉過身,在朦朧的簾影中看清了來人——

“陛下?”

男人一路從偏殿走來,淋了些雨,深色蟒袍的肩膀處洇濕了大片。

烏黑長睫上粘著幾滴未墜的水珠,菲薄的唇抿著,渾身被冷意包裹。

他一言不發地望著她,眼底一片死寂。

她下意識起身,卻因動作慌亂,寢衣滑落一寸,露出胸前一截細白鎖骨。

她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將寢衣攏緊,聲音也變了調:“您怎麼來了?”

衛昭低眸看著她的動作,沒有開口。他腦海裡不斷回蕩著一刻鐘前太妃同他說的話。

孤寂孤寂她便是這樣想的麼?

這兩個字仿若一個利刺,狠狠紮入心口,痛得他流儘渾身鮮血。

太妃委婉勸他有些事還需量力而行。她說得對,有些事,他確實還未站穩。

可他哪裡管得了這些?他隻知道他想要她。

他幾乎想要笑出來,但笑意不達眼底,反而顯得他如玉臉龐愈發扭曲怪異。

光線更加朦朧,龍涎香和甜膩花香在帳中交錯纏綿,混為一體。

鐘薏有些緊張。

自己從未見過這樣神色陌生的衛昭,不複麵對她時溫柔包容的模樣,反而有些陰鬱莫測。

她隱約知道,自己不該在此時此地與他獨處。

可他佇在簾下,渾身是濕的,像是從夜雨裡長出來的怪物,高大的身子擋住她的影子,也擋住了外麵透進的光。

她不由撐著身子往後挪了一步。

正是這一小步,把衛昭神思徹底拉回。心中囚著的那隻野獸摩擦著尖銳爪牙,幾欲破籠而出。

他緩緩伸出手,不緊不慢地落在她臉側。

指腹冰涼,好像還沾著些未乾的雨意,在她頰邊輕輕摩挲。

“薏薏,”他嗓音啞得厲害,又透著一絲奇異的繾綣,“你不是同我說過……永遠都不會逃開我嗎?”

鐘薏僵在原地,感覺到他一雙修長的手在發顫。

他還記得那日她說出口的承諾,隻是,孤男寡女、衣衫輕薄……怎麼看怎麼都不像說正經話的場合。

可她喉間發緊,被他的神色驚住,竟沒立刻推開。

他仍在盯著她,等她的回答。眼底兩簇暗火,像是一不小心靠近就會將她燒個乾淨。

鐘薏忍下慌亂,一根根把他的手指掰開:“我……我是說過的……可、可也不是在……在這種地方,說這種話吧?”

話一出口,她先紅了耳根,被自己含糊曖昧的語氣嚇了一跳。

語尾像化在水裡的綿糖,明明想拒絕,卻怎麼都聽著不像。

她下意識清了清嗓子,腦中才慢半拍地冒出疑問。

他這麼說……她有違背承諾了嗎?

她忽然想起自己白日裡對著蕭太妃說下的那番話,猛然一個激靈。

他不會……知道了罷?

果然,他問:“你對太妃說的……可都是真心話?”

她一時語塞,隻得含糊應:“……是。”

她說的是實話,可此時此刻站在他麵前,偏偏就有些心虛。

她鼓著勇氣去看他,卻沒想到——

男人眼尾通紅,眸中淚光閃動。

——竟是哭了。

“你乾什麼!”她被他這副模樣嚇到。

美人落淚實在是讓人心碎,他鼻尖也帶上一抹紅,淚珠斷了線一樣從臉頰滾落,滴到她的手背上。

鐘薏被燙得猛地縮回手。

他像沒察覺,聲音啞啞地開了口:“你可知……這段日子,我有多想你……”

“我偷偷去了鐘府。怕你不肯見我,我就自己走你以前常去的路,知道你喜歡去哪裡看書,哪間偏廳歇息,每日會從哪條回廊經過。”

“我怕你來宮裡不習慣,就去問你以前吃什麼,讓禦膳房日日照著做,隻想著你來了不會難過。”

他唇瓣顫著,還想往下說,鐘薏一個激靈,陡然喊住他:“等等!”

“你怎麼越說越怪了……我什麼時候說過我要進宮?”

他眼睫還是濕的,神色一片理所當然:“是你說的,永遠不會離開我。”

“我在宮中,你自然該隨我一處。”

鐘薏頭皮發麻,一時分不清是羞是怕:“我隻是……隻是作為朋友的關係才答應的啊……”

“朋友?”他像聽見了什麼好笑的事,低低笑一聲,眼尾卻沒動。

“薏薏總是這樣,和誰……都想當朋友。”

他盯著她,眼底那點笑意越來越冷。

“可我不想和你當朋友啊。”

聲音極輕,貼在耳邊低語,“薏薏,嫁給我,好不好?”

她心口一跳。

“我隻要你。”他說。

“宮裡不會有彆人。沒有妃子,沒有其他女人。”

他的聲音柔得像夢,纏在她耳邊,“我們共享江山,這一生,乃至下一生生生世世我都隻與你在一起”

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漪漪。

她怔住了。看著他,嘴巴微張。

他又湊近一些,鼻尖快要碰上,語氣蠱惑:“你隻需要點頭,便不用考慮彆的任何事。”

“可……”她咬著唇,聲音比雨聲更輕,“可陛下怎能隻有我一個?”

他沒說話。

隻看著她,目光像要將她整個人吞進去。

鐘薏忽然注意到他垂下的睫毛,濃密,漆黑,未落儘的淚順著滑下來,砸在她麵前的被褥上。

他的手落到她發間,指腹慢慢地順過。

“我隻愛你,自然隻會有你一人。”

他說得平靜,像陳述事實,沒有一絲猶疑。

鐘薏感覺自己心跳又開始加速,像急促的鼓聲,越來越快。

一切都有些太順其自然了,她怎麼會這麼剛好地碰見一個對她一見鐘情,又看起來如此喜愛她的郎君?她自認為沒有出眾的地方,怎麼會運氣這麼好?

臉頰燒得發燙,鐘薏覺得自己好像一個老鼠,掉入了無邊蜜罐,甜得讓她發昏,卻又不敢沉進去。

顫動的眼睫暴露了她的慌亂。

衛昭看得清楚,眼底驟然沉了。

他又一次被拒絕了。

他的指尖緩緩滑過她的臉頰,最終停在她下巴,用力抬起,迫她看著自己。

“看著我。”他說。

她不敢動,隻能直視著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她的眼眶泛紅,像是已經被他逼到極致,卻又不敢哭出聲來。眼角那顆小小的淚痣像被火燙過,紅得發亮。

他盯著那處看了很久,齒間泛起熟悉的、蠢蠢欲動的癢,幾乎想要將它咬下來,吞進腹中。

最新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