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供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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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的馬車先行回府。

大音寺在城郊,因為午間方下了場雨,路上泥濘不堪,因此走得很慢。申時一刻才至府中。

王頌麒也很快冷靜了下來。回府後先換了身衣裳,重新梳了冠,等一身乾淨利落之後,才去前院書房拜見叔父。

門前的丫鬟引他進去。

珠簾微微掃動,發出輕微的響聲。他推開隔扇,進了側間,聽見裡頭有說話的聲音,便低聲問一旁的丫鬟:“叔父可有客人在?若是如此,我便明日再來……”

“頌麒……”

話音未落,他便聽見裡間有人喚他。聲音溫潤持重,不緊不慢。他愣了一下,丫鬟隨即喊了他一聲:“三少爺,五爺喚您進去呢?”

他終於回過神來。

甫一進門,果真瞧見幾位穿著長衫,身量高瘦的先生坐在一旁,見他過來也是紛紛拱手,他也隨即回禮,而後才看向首位之人,躬身喊了一句:“叔父。”

王嗣年揮了揮手,讓他坐下。

他坐在一旁。

丫鬟立刻上了茶來。

叔父還在與幾位先生商討祭祖事宜。這些往年都是由祖父來決定的,今年卻交給了五叔,他頓感壓力,暗道母親所說確然如此。

他如果明年入仕,的確還要仰仗在奉京的長輩。

大約過了一刻鐘,他靜靜地聽著,很快聲音小了下來,說得差不多了,幾位先生相繼離開,書房裡隻剩他跟叔父兩個人。

等人都走後,王嗣年才將手中的案冊給他,說道:“你父親不在,這些本該他來做的……如今便給你看吧,你往後也是要學的。”

他接了過來,將案冊打開,隻見上麵詳細寫著上香、迎神事宜,還有要清點的祭器,牲醴,最後還要奠酒、焚帛,種種此類事無巨細。

“父親不在,祖父讓我都聽您的。”他合上案冊,將它擱置在桌上。

恰到好處的謙卑。

王嗣年笑了笑:“你在我麵前無需如此緊張……便是你父親在,你也是要看這些的,就當提前學著了。”

說是如此。

可是王頌麒不敢,隻微微低著頭。

王嗣年微微笑了笑,也不逼迫他,隻問他舉業上的事。

他也一一答了。隻是顯然還是緊張,磕磕絆絆,並不如在先生麵前流暢。就連往日裡最擅長寫的文章,拿來與叔父探討的時候,都難免有些躑躅,總怕自己的看法過於輕率稚氣。

不過似乎是他多想了。

王嗣年從沒有真的駁斥過他的想法,隻是在他覺著不妥的地方稍加糾正。

“你若覺著這般更好,便應該堅持,隨波逐流總是容易蒙蔽自己。”他頓了頓,微微歎了口氣:“行了,就這樣吧,你先回去。”

也差不多了。

這個小輩在自己麵前太過小心,想來待得久了,他也不自在。不如讓他自己回去鑽研。

王頌麒如蒙大赦,正想要站起身來,卻忽然聽見叔父的聲音,他問他:“你今日去大音寺,見了趙家的女兒,覺著如何?”

王嗣年也是忽然想起來。趙溪亭看重那個女孩兒,他自然也得上幾分心。

“叔父……我,”

少年忽然頓了頓,目光有些猶疑,說話也不夠利索了,隻躬身朝王嗣年行了一禮:“一切都聽叔父的。”耳根紅了一圈。

王嗣年點點頭,揮手讓他出去了。

少年人不夠穩重,心裡想什麼都擺在臉上,話還未說,耳根先紅了。到底年輕。

他搖搖頭,拾起桌上的案冊,卻是想起彆的事來。

頌麒顯然是見了兩個姑娘。他若定了趙溪亭的妹妹,那另一個便要被冷落了。聽說她家老太太更屬意她一些。

那個在香案前乖巧地聽他說補傘的姑娘,會不會傷心……

這些時日總是多雨,雨水頻繁而又短促,天氣也漸漸轉暖,氣候舒適。

隻是這樣的時節,聖上卻忽然病倒了。

二月十七督察院與刑部聯名上了一封折子,其中附有兩卷密封呈上去的賬冊密本,還有十幾名從保定河間抓來的遼王暗探,皆潛伏在奉京周側,各家官員府邸,窺伺聖蹤。

聖上震怒,夜裡便病倒了。老太後也嚇了一跳,忙召太醫院連夜觀診,一刻也不敢停歇。

魏三拖著剛打過板子的屁股起來審訊案犯。

他覺著自個兒也是倒黴,怎麼今天偏偏碰上那個督察院位爺……他連梁棋都不敢惹,也不知道自己是豬油蒙了哪邊心,非要去搜趙大人的家眷。

回來便挨了指揮使的板子。

夜風凜凜,今夜朝廷震蕩,聖躬不愈……無人敢鬆懈。

天漸漸地轉明了。

祭祖總是大事。不管宮中如何,也是不影響官員百姓到祠堂上香祭拜。

趙家香火延綿,自然無比重視。天蒙蒙亮的時候便有丫鬟婆子起來燒水,準備祭祀用的酒、肉、銅器等物。天還黑著,便先點了燈,祠堂門前的朱紅燈籠也點上了,早起便有兩位少爺前去放了爆竹,點了香火。

正式祭祖還得等幾位老爺一道才行。

各房都忙得腳不沾地,唯有閬山苑一派清寂。

馮僚站在書案一側。桌上香爐生起嫋嫋的煙,氤氳而上,讓他看不清那位爺的神色。

“……今日徐家管事的來報,夫人有了身孕,路途奔波,這個月便不回來了,在徐家養胎。”他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地打量身前之人,又小心地道:“大老爺很高興,賞了徐家管事的喜錢,說等過些日子,便去徐家拜訪。”

馮僚隻覺書房內氣息凝沉。

這位說是夫人……其實年紀比六小姐年長不了幾歲。前夫人去後,不過幾個月大老爺便將徐家這位娶進了門,如珠如寶地疼著,襯得前頭那位夫人這麼多年的苦心經營像個笑話。

前頭的時候後宅妾侍不知凡幾,外室也置了幾房。這位一娶進門,後宅倒是清淨了。

勿怪這對父子像仇人一樣。

這誰能咽下這口氣。

前幾年大老爺在夫人那時納的姨娘,六個死了四個,都是當年對夫人不恭敬的。大爺一一都處理了個乾淨。

“夫人的牌位若要遷走,今日恐怕會鬨得很大,到時候難免驚動老太爺。”馮僚思襯道。

一旁的趙樞卻涼涼地道:“若今日能驚動祖父,那我倒要問問,當年我母親死的時候,怎麼倒沒驚動他……”

說罷,題完最後一個字,扔了筆便往祠堂而去。

馮僚眼皮子直跳。

這會兒已經日上三竿了,滄州家家戶戶都響起了鞭炮,香燭的味道十分濃。隻是很安靜,分外安靜,這樣肅穆的場合說話是很不合適的。

趙樞身為長孫,自然要親自前往祭祀。

不知道為什麼,這時候忽然下起了大雨,雷鳴聲壓得耳朵沉沉的。大雨瓢潑,如瀑般從簷上傾瀉下來,一股腦地灌進中庭,排水的道口發出稀裡嘩啦的響聲。

香案上的燭火總是點不著。

趙家幾位老爺皆身著官服,腰束革帶,頭上戴著官帽,一絲不苟,神情肅穆。就連遠在地方的四老爺五老爺也都回了來,恭恭敬敬地站在一側。

“溪亭怎生還未過來……”二老爺看了眼黑壓壓的天,手裡的燭火點了又熄,不免有幾分煩躁。

“他也太猖狂了,哪還有讓長輩等他的道理!”

四老爺五老爺沒有說話。三老爺倒是站得遠了一些,也沒有搭話。

大老爺麵色陰沉:“既然他不願意來,那往後也不用來了。”隨即命人點香。

餘下的少爺小姐都跪在祠堂外,瓢潑的大雨沒有停歇的兆頭,下人隻能在一旁不住地撐傘。犧牲都上了供案,酒茶也奉好了,外頭點爆竹的是三房的承宣。他身上都濕了,卻不敢有絲毫抱怨。

裡頭傳來高呼:“六少爺,快點吧,老爺說不等大爺了!”

天陰沉沉的,跟清明這個日子一般,讓人喘不來氣。

承宣聽見了,卻好像沒聽見一樣,手裡的火折子遲遲未點……

他尊敬這位兄長,隻覺著他不會在祭祖這樣的大事上犯錯,一定是有原因的,便想再等一等。

沒想到這一拖,便聽見伯父在裡頭大喊:“承宣,你怎麼也犯渾,聽不見我讓你點嗎?”顯然已經有幾分生氣了。

他無法,隻能劃開了火折子。

隻是不經意抬頭間,他正見祠堂大開的半月門前,一把青色的紙傘出現在他視野裡。視線往上,一襲玄色錦袍,筆挺修長的身形……

目光不經意相對,他忽然振奮起來,高高地喊了聲:“大哥!”

那道聲音淹沒在腳步聲裡,他還未說話,便眼睜睜地瞧見祠堂忽然湧進來黑壓壓的一群侍衛,腰間綁著白巾,一字排開,看那體格都是練家子。

兄長十分地高。

淡漠地望著他……

“父親火氣怎麼這麼大。”趙樞朝半月門裡遙遙問候了一句,便施施然地走了進去。緊跟的侍從自然也跟著往裡去,有一人給點了三柱香,上前恭敬地交給他。

大老爺便這般與長子遙遙相望。

“你這是乾什麼,要造反嗎?”父子兩相對峙。

“也沒什麼,不過是來恭賀父親喜得貴子而已……”趙樞說話依舊溫和,眼眸卻如刀劍上的寒光,讓人心裡發冷。他捏著手裡的那三柱香,卻是凝神站在了母親的牌位前,淡淡地道:“我今日過來,您當知道我是來做什麼的。”

“還請父親不要阻攔我,否則……恐怕您餘生膝下,不會再有子嗣出生了。”

說罷,將那三柱香插了上去。

簷下滴滴答答,更漏不停。趙家鬨翻了天,丫鬟婆子卻緊閉著嘴,一句話都不敢亂傳。祠堂外跪著的少爺小姐早便請了回去,都待在自己屋裡,也不敢多問什麼。

趙明宜待在寺廟,這一切卻是不知曉的。

林氏這幾日都陪她住在寺廟,隻是今日卻得回去。她要主持供奉,嬸娘與伯母都不在,一切都壓在母親身上,所以她隻能回了趙家。

她身上好了許多,至少能走動了,便讓梨月跟雲珠撐了傘,一道往祈年殿走去。

今日各家都在祭祖,大殿裡的香客倒是十分稀疏,多是寺裡的僧人知客。

她方至祈年殿,便見一圓臉小和尚迎了上來:“今天下雨,我還以為您今日不便過來,正想著要不要為您供上燈油。”顯然是認得她。

趙明宜笑著讓梨月給了香錢。

小和尚引著她進了偏殿。

偏殿都是供台。兩邊也都是供桌,放了果子香燭。

年年都是小和尚迎她,已經很熟識了,笑著點了六柱香給她:“姑娘您拿好,小心燎了手。”而後很快出去,在門外頭等她。

“咦,小姐,供台似乎擦過了,很乾淨。”梨月也熟稔地找到那張趙家的供奉的長案,正要拿出帕子擦拭,卻發現似乎並不需要。

應該是小和尚在她來之前便擦過了。

趙明宜點了點頭,恭敬地拜了拜,照例上了六柱香。

香案上有兩盞明燈。一盞是祖父設的,兄長說是祖父的學生,多年前因故而亡,祖父吩咐她每年都要來祭拜。而另一盞,是她偷偷供奉的。

是很多年前去世的伯母。

她還記得小時候,那個麵容模糊的女子,抱著她坐在膝上,會蹭蹭她的臉。身上有淡淡的桂花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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