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8月28日,周一,豔陽高照。
轟轟轟——
一輛看起來就重的紅色摩托車,穿過老城區錯亂交織的小巷後,停在了錦市第一棉紡廠家屬院大門前。
林子君將抱在懷裡的鋁製飯盒,和遮陽傘一並遞給她弟的同時,另一隻手扶住對方的肩膀,腿腳利索地一抬一跨,從摩托車後座下了去。
就收個傘的空擋,他姐已經四平八穩地站他身後,整理坐摩托車被吹亂的頭發,林子文豎起大拇指,彆的孕婦月份一大,走路都惱火,他姐不一樣,快生了也能追著他打二裡地。
但劉家人不是他,林子文不免擔心,“要不還是回去?把娃生了再算賬?”
“來都來了,不出口氣,我憋死了,還生啥娃。”林子君笑笑地拍他肩膀,讓他放寬心,一切按原計劃,交代完,挺著個大肚子往裡走。
林子文看了下手表時間,隻猶豫了兩三秒,就發動摩托車去附近找電話亭了,事關重大,必須跟家裡人招呼一聲,不然出事,他爹他媽得剝了他皮。
“比我先發動,離了婚才懷上,騙傻子啊,錘子的早產!我看你像早產,小腦沒發育全,蹦出來惡心人!婚前就跟人勾搭上了,還死皮賴臉招我乾嘛?劉世生,劉畜生,你這是騙婚!你個王八蛋!說話啊你!啞了還是聾了?”林子君氣勢拿得足,雙手叉後腰上,兩腳微微挪開,每罵一句,挺起的籮筐大肚就戳劉世生的臉一下,劉世生節節敗退快從板凳上栽下去。
“林子君,沒完了!搞清楚了,你和世生離婚了,和這個家八竿子打不著,他倆口子的事輪不著你管!”林子君刁鑽潑辣,進門後,沒個兒媳婦樣,婆婆立規矩不成反被壓,讓曹誌芬受儘左鄰右舍的指點,後來她兒子在外麵找了女人,東窗事發,看到林子君差點氣流產,曹誌芬彆提多痛快。
“死老太婆,你又算哪根蔥,這兒沒你插話的份,彆逼我大嘴巴子抽你!”林子君嗓門比曹誌芬大,響在劉長生頭頂,吼得他腦瓜子疼,一臉煩躁地開口:“離婚那會兒就勸你,彆把那十萬塊拿回去,留家裡一塊做生意,你非要蓋什麼破農家樂,還做拆遷白日夢呢?現在好了,錢花完了,又想來我這兒撈錢,林子君,我看你就是一隻喂不飽的狗!”
林子君二話不說一巴掌扇過去,打得劉世生的眼鏡歪向一邊,臉上清晰可見的五根手指印。
劉世生扶正眼鏡後,深吸了兩口氣,抬起頭看向林子君,一副失望透頂的表情,“你看看你,從頭到腳有媳婦的樣嗎?動不動就打自己丈夫,我是個男人,我不要麵子啊,以為離婚了,吃了教訓,會有長進,狗改不了吃屎。”
林子君薅住劉世生的頭發,把人拖下凳子後,坐到他肚子上,照著他的臉左巴掌右拳頭,破口大罵,“管不住下、半、身的狗東西,自己在外麵亂搞,到頭來成了我的錯?你個狗雜種,有娘生沒娘教,我教你,我就是你媽,還要啥媳婦樣!”
那個時候林子君才懷孕,劉世生嘴上說對她好,第二天被她捉奸在床,已經夠渣了吧,沒想到王琴先生孩子,也就說比她早懷孕,兩人不知道好多久了。
“當初要不是我帶你們一家做生意,棉紡廠倒閉那會兒,你們老劉家一個跑不掉,全得排著隊上街要飯去,再造之恩,知不知道!我是你媳婦嗎?我是你祖宗!拿我賺的錢搞破鞋!我讓你搞破鞋!我打死你!
以為林子君懷孕了,脾氣會好點,沒想到直接瘋了,曹誌芬都嚇傻了,看著兒子被打成豬頭,不敢動一下,最後在劉世生的呼救聲中去拉林子君,也被反手抽了兩嘴巴子。
從醫院回來的劉建軍和他閨女劉世秀推門進來,看到林子君摁著曹誌芬母子倆打,劉建軍趕緊叫劉世秀把人拉開。
劉世秀一伸手,林子君把人推地上,劉建軍氣得心口疼,指著她的手發抖,“林子君,誰家兒媳婦像你一樣,婆婆和小姑子也敢打!還打自己的丈夫!”
林子君打紅了眼,抄起雞毛撣子往劉建軍的小腿上抽,“誰是你兒媳婦?我是你家祖宗,教訓不肖子孫怎麼了?你個老不死的,一聽算命先生說我命中無子,就張羅給兒子找小三生孫子,你家有皇位要繼承?有幾個錢就飄了,是誰帶你們做生意賺的錢?一幫子忘恩負義的家夥,好啊,想把錢留給孫子,我助人為樂,幫你們一把,都給我死!”
劉建軍父女分散了林子君一部分戰鬥力,劉世生和曹誌芬終於從地上爬起來,把人拉住,多少顧及她肚子裡的孩子,稍有不慎一屍兩命,所以不敢下死手。
林子君一邊掙紮一邊用腳踹,劉建軍又挨了幾下,氣得麵色猙獰地喊,“打她肚子!”
兒子離婚時,以為林子君會把孩子流掉,畢竟她還年輕,生個拖油瓶,以後不好再嫁,沒想到對方居然偷偷留了下來,眼看就要生了,萬一孩子隨她媽,是個不安分的,還不得跟他孫子搶東西。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劉世生捏緊拳頭,像看仇人似的看著林子君的肚子,危險就在下一秒,院門外這時響起一道刺耳的刹車聲,緊接著十來個人高馬大的男人衝進來,為首的男人穿短襯衫警服,平日裡嬉笑的眉眼,此時此刻充滿了戾氣,邊走上前邊脫衣服。
警服扔到劉建軍的臉上,光著膀子,一個轉身,劉世生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拳打倒在地,不敢相信地抬頭看著林宏滿,“……警察打人了?”
林宏滿揪住劉世生的衣領子,將人提起來,用力地拍他的臉:“狗眼看清楚了,我沒穿警服,現在不是警察,是子君的父親,全家欺負一個孕婦,你們可真有能耐啊,我打死你都算輕的!”
臉上好幾道抓痕的曹誌芬去拉林宏滿:“親家公,你倒看看,到底誰欺負誰?是你閨女先動的手。”
林宏滿另一隻胳膊也搭上來一隻細手,手指慢慢地收緊,林子君發顫地喊他:“爸……爸……我肚子疼……”
腹部好像有一把刀片在絞她的肉,疼得林子君汗珠大顆大顆地從太陽穴滴下,臉龐慘白,看著就嚇人。
一股血水從褲腿滲出,腳邊很快凝成一灘,林宏滿將人打橫抱起,急急衝出門,“老大,快快快,小妹要生了,開車去醫院!”
上了麵包車,林子君躺在後座,強撐地伸著脖子找林子文,林子文惶惶地擠過去,林子君抓住他的衣服,艱難地張開嘴問:“我的,辣鹵呢?”
生完孩子就該坐月子了,到時候一個月不能吃辣,林子君平日裡無辣不歡,必須最後享受一把。
“……”林子文打開飯盒,從裡麵拿出一隻辣鹵雞腳,喂到他姐的嘴邊。
“放輕鬆,注意呼吸,孩子已經出來一個頭了,姑娘再加把勁兒!你馬上就要當媽媽了,最棒的媽媽!”
“啊!不要生了!疼死我了!醫生,我要刨!劃一刀,求求你了!劉畜生你個死東西!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啊啊啊啊!”林子君淒慘的叫聲從產房傳出來,過道上的林家人坐立不安,要麼蹲地上,要麼來回走,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聽到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林宏滿紅著眼眶地拉住錢春花的手,喜極而泣,“生了,老錢,咱閨女生了!”
其他人也大鬆一口氣。
醫生剪斷臍帶,雙手托著新生兒,抱給林子君看:“恭喜,是個漂亮的小閨女。”
林子君看著孩子,眼睛紅了又紅,這是她懷胎十月,從鬼門關走了一圈才迎來的小生命,不管是閨女還是兒子,初次見麵,心情都是無比澎湃和感動的。
“辛苦醫生了。”林子君虛弱地伸出一根手指過去,小家夥有感應似的用小手抓住她,柔軟溫暖的觸感讓林子君一下哭了出來,所有的遭罪都是值得的,醫生用毛巾擦她臉上的眼淚和汗水,“好了,剛生了娃可不興哭。”
轉到推床上,醫生將裹好抱被的孩子,放到林子君懷裡,原本哼哼唧唧的小家夥,一挨到她就立馬安靜了,林子君小心翼翼地收緊手臂,用下巴蹭了蹭閨女濕漉漉的頭發。
產房門打開,林家人蜂擁上去,將推床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問醫生情況,錢春花看到林子君和孩子都睡著了,連忙讓他們小聲點彆把人吵醒了。
“母女平安,大家放心。”醫生壓著聲音告訴他們。
一聽是外孫女,林宏滿頓時笑得合不攏嘴,握住醫生的手連連表示感謝,林子君懷孕後,每次產檢都是她爸作陪,醫生早就習慣了。
彆家重男輕女,最典型的就是林子君的前夫家,得了孫子,公公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守在醫院,林家不一樣,把閨女當金疙瘩。
看著跟著推床走的林家人,除了錢春花,一溜煙的男同誌,大大小小,總共七人,醫生問身邊的護士:“沒把林子君和王琴安排住一塊吧?”
“王琴生的兒子,她公公稀奇,給她換成了單人間,住的301,林子君住311,兩家水火不容,挨著肯定有的鬨,”小護士搖頭,“沒一個省心的,聽說林子君發動前跟劉家人乾仗了,你說她膽子多大,都快生了,還敢亂來。”
“多做事,少八卦,”醫生看了眼護士,停頓兩秒後,“娘的,劉家人連孕婦也打!”
王琴生產那天,林子君來醫院鬨過一回,劉家那點糟心事,醫院上下誰不知道,私底下都喊劉世生“劉世美”,有點小錢就亂搞男女關係,至於王琴知三當三,也不是啥好貨色,而劉家其他人都是“幫凶”,虧得林子君不是軟包子,不然早被欺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