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昊天站在公司大樓的電梯裡，盯著不斷跳動的樓層數字，感覺自己的生命也在這樣一格一格地下降。四十三歲，技術部副主管，月薪一萬二，房貸還剩十五年，兒子剛上小學，女兒才三歲——這些數字構成了他全部的人生輪廓。
電梯“叮“的一聲停在了一樓。何昊天隨著人流機械地挪動腳步，六月的熱浪撲麵而來，裹挾著汽車尾氣的味道。他鬆了鬆領帶，感覺呼吸有些困難。
“何主管！“身後有人叫他。
何昊天轉身，看到市場部的小王快步追上來，年輕的麵龐上沁著汗珠。
“公司傳言是真的嗎？真的要裁掉整個技術部？“小王壓低聲音問道，眼睛裡滿是焦慮。
何昊天喉結滾動了一下，想起今天下午總經理找他談話的內容。“還沒最終確定，“他聽見自己說，“等通知吧。“
走出公司大門，手機震動起來。是妻子曾美琳發來的消息：“今天幼兒園開放日，你忘了？老師問了好幾次爸爸怎麼沒來。“
何昊天站在人行道上，突然覺得雙腿沉重得像灌了鉛。他確實完全不記得這回事了。手指在屏幕上懸了半天，最終隻回了一個“對不起“。
公交車搖搖晃晃地行駛在晚高峰的車流中。何昊天靠在窗邊，額頭抵著冰涼的玻璃。手機又震了一下，這次是姐姐何莉莉：“爸的忌日快到了，媽說今年想去墓園看看，你能請假嗎？“
何昊天閉上眼睛。父親何生去世已經五年了，那個沉默寡言的鋼鐵廠工人，一輩子沒請過一天病假，卻在退休第二年查出肺癌晚期，三個月就走了。留給何昊天的最後一句話是：“好好過日子。“
“我儘量。“他回複姐姐，然後關掉了手機屏幕。
車窗外的霓虹燈開始亮起來，五顏六色的光在何昊天疲憊的臉上流轉。他想起自己五歲的兒子何宇航昨晚問他的問題：“爸爸，你小時候的夢想是什麼？“
何昊天當時愣住了。夢想？他現在每天的夢想就是能睡個整覺，不被房貸、車貸、孩子的補習班費用驚醒。二十年前大學畢業時的雄心壯誌，早就像氣球一樣被現實紮破了。
回到家時已經快八點了。妻子曾美琳正在廚房熱菜，聽到開門聲頭也不回地說：“飯菜在桌上，宇航的聽寫作業我檢查過了，傾城的奶粉剛喝完。“
“嗯。“何昊天放下公文包，走到兒童房門口。何宇航正趴在地上畫畫，三歲的曾傾城坐在哥哥旁邊，小手抓著一支蠟筆在紙上胡亂塗抹。
“爸爸！“曾傾城看到他，立刻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張開雙臂。
何昊天彎腰抱起女兒，在她柔軟的臉頰上親了一下。“今天在幼兒園開心嗎？“
“開心！老師教我們唱歌了！“曾傾城奶聲奶氣地說，然後突然皺起小眉頭，“但是爸爸沒來。“
何昊天胸口一陣發緊。“對不起，寶貝，爸爸工作太忙了。“
“爸爸你看我畫的！“何宇航舉起一張紙，上麵是用紅色蠟筆塗成的歪歪扭扭的火柴人，“這是超人，專門打壞人的！“
何昊天接過畫，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情緒湧上心頭。他蹲下來，一手抱著女兒，一手摸了摸兒子的頭。“畫得真好。“
晚飯後，曾美琳去哄孩子們睡覺，何昊天坐在陽台上抽煙。這是他為數不多的放鬆時刻。夜色中的城市燈火通明，遠處高樓上的霓虹廣告牌閃爍著“未來可期“四個大字，在他看來卻充滿了諷刺意味。
煙燒到手指他才回過神來。掐滅煙頭，他回到客廳，發現妻子已經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了。
“今天園長又提了學費漲價的事，“曾美琳眼睛盯著電視說，“下個月開始每月漲三百。“
何昊天沉默地點頭。曾美琳在區醫院當護士，工資不高但穩定，他的工作卻岌岌可危。
“技術部可能要重組，“他終於開口，“我可能會被優化。“
曾美琳的手指在遙控器上停頓了一下。“賠償金呢？“
“n+3。“
電視裡正在播放一部古裝劇，男女主角在桃花樹下相擁。曾美琳的眼睛一直沒離開屏幕。“我表姐說她們銀行在招風控，要不你去試試？“
何昊天沒回答。他今年四十三歲了，學了二十年的編程，現在要和一群剛畢業的年輕人競爭銀行職位？但他更說不出拒絕的話。
“我看看。“最終他隻能這樣回答。
淩晨兩點十七分，何昊天從噩夢中驚醒，渾身冷汗。夢裡他在一片火海中奔跑，身後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在追趕，他懷裡抱著一個看不清麵容的孩子
身旁的曾美琳呼吸均勻，絲毫沒被打擾。何昊天輕手輕腳地起床，走到客廳倒了杯水。窗外的月光很亮，照在茶幾上兒子的超人畫作上，那個紅色火柴人似乎在月光下微微發光。
何昊天盯著那幅畫出神，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既視感——他好像曾經真的見過超人，不是在漫畫裡，而是在在
記憶像一條滑溜的魚，從他腦海中遊走了。何昊天搖搖頭，把畫放回原處，回到床上。但睡意已經全無，他睜著眼睛直到天亮。
接下來的幾天，公司裡的氣氛越來越緊張。技術部的人一個個被叫進總經理辦公室，然後紅著眼睛出來收拾東西。何昊天作為副主管，被留到了最後。
周五下午，他終於接到了通知。總經理是個比他小五歲的海歸，說話時不敢看他的眼睛。“何哥，公司很感謝你這麼多年的付出，但數字化轉型是大勢所趨這是一封推薦信，我有個朋友在“
何昊天機械地點頭，接過信封。走出公司大樓時，天空下起了小雨。他沒有打傘，任憑雨水打在臉上，和溫熱的淚水混在一起。
他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來到了父親生前常去的小公園。雨中的公園空無一人，何昊天坐在濕漉漉的長椅上，看著雨滴在水窪裡激起一圈圈漣漪。
“爸，我該怎麼辦“他喃喃自語。
回到家時，他全身都濕透了。曾美琳嚇了一跳，趕緊拿來乾毛巾。“你怎麼不接電話？出什麼事了？“
何昊天把推薦信遞給她，然後直接走進浴室。熱水衝刷著他的身體，卻驅散不了內心的寒意。鏡子裡那個頭發開始稀疏、眼袋深重的男人，和他記憶中意氣風發的自己判若兩人。
晚上，他破天荒地喝了兩瓶啤酒。曾美琳擔憂地看著他，但什麼也沒說。孩子們似乎也感受到了氣氛不對，格外乖巧。
深夜，何昊天又一次從夢中驚醒。這次不是因為噩夢，而是因為一個聲音——一個溫柔又悲傷的女聲在呼喚他的名字。
“昊天我的孩子“
何昊天猛然坐起，發現臥室裡彌漫著一種奇異的藍色光芒。妻子和孩子都在熟睡，似乎完全沒受到影響。他下床循著光源走去，發現光芒來自客廳——兒子的那幅超人畫作正在發光！
“這是怎麼回事？“
何昊天伸手想拿起畫，卻在觸碰的瞬間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周圍的景象開始扭曲、溶解，等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站在一片浩瀚的星空下。
“這是夢“他自言自語。
“不完全是。“那個溫柔的女聲再次響起。
何昊天轉身，看到一個由星光組成的女性輪廓漂浮在空中。她的麵容模糊不清，但給人一種無比溫暖、無比悲傷的感覺。
“你是誰？“何昊天問道，奇怪的是他並不感到害怕。
“我是你的母親，“星光女子輕聲說，“你真正的母親。“
何昊天想笑，卻笑不出來。“我母親叫李慧珍，是個退休的小學教師。“
“她是你這一世的母親，“星光女子緩緩靠近，“而我，是孕育你靈魂的母親。“
隨著她的接近，何昊天突然感到一陣劇烈的頭痛。無數畫麵如洪水般湧入他的腦海——燃燒的星球、赤紅的惡魔、絕望的戰鬥、最後的自爆
“啊！“他抱住頭跪倒在地，那些畫麵太過真實，每一個細節都栩栩如生，仿佛是他親身經曆過一般。
“對不起，我的孩子，“星光女子——藍星母親的聲音充滿心疼，“你的靈魂傷得太重，幾十萬億年的沉睡也沒能完全修複。但現在惡魔族的威脅再次臨近，我必須喚醒你了。“
何昊天抬起頭，汗水順著臉頰流下。“你在說什麼？什麼惡魔族？什麼幾十萬億年？我隻是個普通的中年失業程序員！“
藍星母親伸出手（如果那團光暈可以稱為手的話），輕輕撫過他的額頭。刹那間，何昊天看到了更多——一顆蔚藍的星球向他低語，傳授他修煉之法；他帶領殘存的人類與紅色惡魔戰鬥；最後時刻，他引爆自己，與上萬敵人同歸於儘
“這是我的記憶？“何昊天顫抖著問。
“是你前世的記憶，“藍星母親的聲音帶著無儘的愛意，“你是人類最後的英雄，我的最後一個孩子。為了救你，我燃燒了整個宇宙的本源，帶著你的靈魂逃到這裡。“
何昊天感到呼吸困難。這一切太過荒謬，卻又莫名地熟悉。那些戰鬥場景中的每一個動作，都像是他肌肉記憶的一部分。
“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這些？“
“你的靈魂需要時間恢複，“藍星母親解釋道，“而且我需要重建生命體係，為你創造一個新的世界。這個宇宙的法則不同，我必須小心行事。“
何昊天突然想起什麼。“那個夢我抱著一個孩子逃跑的夢“
“那是你最後的記憶碎片，“藍星母親的光芒微微暗淡，“你當時保護的不是一個孩子，而是三百名人類最後的修煉者。“
何昊天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在夢中，這雙手能釋放出毀天滅地的能量，而現在它們隻能敲鍵盤和給孩子換尿布。
“如果我真的是你說的那個英雄為什麼我現在這麼普通？“
“封印，“藍星母親回答，“為了保護你脆弱的靈魂，我封印了大部分能力和記憶。現在，是時候解開了。“
她突然張開雙臂，星光暴漲。何昊天感到一股暖流湧入體內，沿著脊椎直衝大腦。劇烈的疼痛讓他再次跪倒，但這次伴隨著疼痛的是一種奇異的力量感。
“記住你是誰，昊天！記住你的使命！“藍星母親的聲音開始變得遙遠，“惡魔族從未停止尋找我們他們快來了“
“等等！“何昊天掙紮著站起來，“我還有太多問題！我的家人怎麼辦？我的妻子、孩子——“
“他們也是我的孩子，“藍星母親的聲音幾乎聽不見了，“保護他們用你前世的力量“
星光突然消散，何昊天感到一陣墜落感。他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客廳地板上，晨光已經從窗戶照了進來。
“我睡著了？“他坐起來，感覺頭昏腦漲。但當他看向自己的手時，驚恐地發現指尖竟然有微弱的藍光在閃爍。
“這不可能“他用力眨眼，光芒消失了。
廚房傳來曾美琳做早餐的聲音，兒童房裡兩個孩子正在嬉笑打鬨。一切如常，仿佛昨晚隻是一場離奇的夢。
但何昊天知道不是。他慢慢站起來，走到洗手間的鏡子前，盯著裡麵那個熟悉又陌生的麵孔。
鏡中人的眼睛深處，似乎有某種沉睡已久的東西正在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