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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倫敦的政治人物看來,亞瑟·黑斯廷斯爵士究竟是個輝格黨人還是個托利黨人,這確實是個很值得討論的問題。
輝格的教育背景,托利的任職經曆。
在諸如天主教解放、廢除《血腥法案》和奴隸製等社會議題中,他都持有相當鮮明的輝格立場。
然而,在執行過程中,卻經常肩負起替托利黨衝鋒陷陣的角色。
誰是威靈頓公爵、羅伯特·皮爾爵士等托利黨領袖最信任的警官,是亞瑟·黑斯廷斯。
誰是布魯厄姆勳爵、達拉莫伯爵等輝格黨激進分子最得意的門生,是亞瑟·黑斯廷斯。
誰是坎伯蘭公爵、艾爾登伯爵等高等托利眼中不可信的天主教徒,是亞瑟·黑斯廷斯。
誰是帕麥斯頓子爵、約翰·羅素勳爵等強力輝格厭惡的獨走分子,是亞瑟·黑斯廷斯。
沒有人能說得清楚這位爵士的真實立場,而他模棱兩可的態度也加深了公眾的這一印象。
但不論亞瑟立場如何,他在威斯敏斯特總會受到特彆歡迎。
原因無他,倫敦大學首屆畢業生,傑裡米·邊沁的年輕門徒,這兩個身份足矣。
與大部分人印象不同,許多不了解不列顛的外國人總會認為,類似威斯敏斯特、布裡斯托爾這類選民眾多的城市選區通常會是托利黨或輝格黨的大本營。
但實際情況恰恰相反,由於這些城市選區的選民多達數千乃至萬餘,因此反倒不利於兩大黨進行收買控製,再之城市地區政治力量錯綜複雜,即使是那些豪強巨富也不敢妄言一定能拿下這裡,在此類地區參選而被弄得傾家蕩產的不在少數。
而這樣的特殊情況也促使此類選區較早的出現了專門組織選舉的政治機構。
而統治威斯敏斯特的便是弗蘭西斯·普萊斯1807年創建的威斯敏斯特選區協會,自該協會建立以來,他們已經先後數次擊敗聲勢浩大的輝格黨與托利黨候選人,並力保該協會支持的激進派候選人勝選。
雖然近些年來,威斯敏斯特的議員們大多與輝格黨保持統一步調,有的甚至直接加入了輝格黨,但是如果要在輝格黨內劃分勢力範圍,與其說威斯敏斯特屬於輝格黨,倒不如說這裡屬於自由主義激進派,或者傑裡米·邊沁的功利主義支持者。
如果你樂意的話,也可以把這個組織當作倫敦大學的娘家。當然,一切前提是:你真的傑出到了足以引起他們的注意。
是的,威斯敏斯特選區協會不是輝格黨的大本營,而是傑裡米·邊沁的大本營,是輝格黨不敢將布魯厄姆勳爵、達拉莫伯爵等人完全排除在任用名單外的原因之一。
前不久,由於《愛爾蘭教會法案》受阻、嶽父格雷伯爵的內閣也隨之倒台而大發雷霆的達拉莫伯爵在《威斯敏斯特評論》上發表了一篇政論。
他先是斥責輝格黨近來的行為令大不列顛蒙羞,隨後毫不避諱的號召所有激進派:在議會改革通過後,我們應當在英國的各個城鎮鄉村建立類似威斯敏斯特選區協會的政治組織,隻要有了這類組織,我們就再也不用擔心會被瘋狂的托利黨人或羞怯的輝格黨人出賣了!
而在亞瑟經過布魯厄姆勳爵推薦,並被倫敦大學董事會正式任命為校史第二任教務長後,這位被威靈頓公爵和皮爾爵士委以大任的前警官先生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貌似倫敦大學的“娘家人”同樣打算對他的前途有所安排。
上任的第一天,他就被安排參觀了威斯敏斯特選區協會,詳細的了解了該協會的運作方式。
總得來說,當下選區協會的運作還相當原始。
首先,他們會讓每位威斯敏斯特的選民支持者登記入冊,以便在大選召開時,要求他們按時參加投票以便協會候選人順利當選。
而在休息日,協會和登記處的骨乾分子還會挨家挨戶的遊說,一方麵是為了爭取那些立場不堅定的動搖者,另一方麵也是為了調查各個潛在候選人的支持度,讓協會成員參與推薦競選者。
雖然倫敦大學並不在威斯敏斯特選區內,但由於邊沁與倫敦大學的特殊關聯,這所大學與威斯敏斯特卻有著各種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在倫敦大學獲得的校外捐款當中,有相當比例都來自於威斯敏斯特的中等階層。
而布魯厄姆勳爵如此刻意的安排教務長到這裡調研,再聯係到達拉莫伯爵的政論,他們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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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昭然若揭。
亞瑟也總算想明白了,為什麼布魯厄姆勳爵和達拉莫伯爵貌似對他在高加索的冒進行為並不怎麼生氣,因為比起高加索這種“小問題”,他們顯然更難接受輝格黨在愛爾蘭問題上對他們的背叛。
亞瑟的冒進,最多隻是經驗缺乏導致的處理方式欠佳,但在路線方針上卻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而輝格黨團呢?
不繼續推行愛爾蘭解放,那就是路線之爭。
就如同議會改革一樣,他們倆是一定要鬥爭到底的!
至於為什麼選擇亞瑟·黑斯廷斯,而不是埃爾德·卡特。
固然,首先是物種上的考慮。
其次,即便撇開物種不論,除去亞瑟·黑斯廷斯,倫敦大學當下確實拿不出其他人選。
1826年創辦的倫敦大學辦學至今剛滿八年,攏共就這麼幾屆畢業生,年紀最大的也沒到30歲,這群年輕人裡能挑出一個年少成名的亞瑟·黑斯廷斯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實在是不能指望他們再多推出幾輛自行車。
亞瑟回國的時間點又是如此恰當,正好卡在布魯厄姆勳爵等人與輝格黨離心離德的節骨眼上,他們此時就算想力推卡特先生,起碼也得等他先從澳大利亞飄回來不是嗎?
最後,雖然布魯厄姆勳爵沒有明說,但亞瑟明白,相較於輝格黨和托利黨,激進派在媒體宣傳層麵實在是過於弱勢。
而亞瑟手裡卻握著《英國佬》和正在籌備上市的帝國出版公司,隻要腦子沒什麼問題,都能注意到這位約克小富翁身上蘊藏著的輿論價值。
不過,對於其他人來說,有人要把你捧上議員寶座或許是天上掉餡兒餅的好事。
但是對於亞瑟·黑斯廷斯爵士而言……
那還真未必是這麼一回事。
且不論議員不領薪水這一問題,亞瑟打心眼裡就不看好所謂的“新輝格黨”計劃。
偌大的下院,雖然並不是不存在非托利、非輝格的議員,但是以目前的下院勢力對比而論,輝格黨占據四百多個議席,托利黨占據一百多個議席,兩黨共占下院80%以上的議席。
而在剩下的20%當中,雖然他們不是一般語境下的輝格和托利,但是他們中的絕大部分會在各項議題上始終跟隨兩大黨的其中之一行動,真正的、堅持自身觀點的無黨派人士實際上隻有27人。
即便布魯厄姆勳爵完全收編他們,勉強在下院組成孱弱的第三勢力,但是這個第三勢力最大的弱勢卻反倒不是下院而是上院。
靠著做白日夢,他們好歹還能在下院拚下二三十個席位。
但是上院呢?
就算做夢,亞瑟也不覺得他們能在那裡獲得五席以上的穩定支持者。
而且激進派在上院的頹勢是幾十年內都不可能逆轉的。
畢竟那裡的席位靠的是繼承,而不是選舉。
不管是天主教解放還是議會改革,這全都仰仗於威靈頓公爵的讓步,在天主教解放上壓著國王的腦袋強行通過,在議會改革上則是命令所有托利貴族“向後轉”。
因此,不管怎麼看,亞瑟都覺得新勢力會是個“在下院被輝格黨吊打,在上院被托利黨蹂躪”的黨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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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黨派沒辦法獨立推出任何議題,最多也就是在某些差距不大的議題上發揮攪局者的作用。
總得來說,經過亞瑟·黑斯廷斯爵士的縝密分析,第三勢力議員的名頭雖然光鮮靚麗,但職務含權量實在太低,還不如蘇格蘭場的警督有性價比。
不過他雖然無意進入那所倫敦知名“動物園”,但他並不排斥布魯厄姆勳爵替他安排的一係列政治晚宴,因為你總能在這種宴會裡有些新發現。
亞瑟端著香檳杯坐在海鷗俱樂部的一角,隨著他視線的方向望去,可以看見一位身著剪裁得體黑色燕尾服的中年紳士。
雖然這位紳士與許多上了年紀的英國紳士一樣飽受脫發的困擾,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倔強的想要把日漸稀疏的頭發給打理好,每一根頭發都在燈火的襯托下顯得格外閃耀。
他的臉上掛著中年人固有的圓滑市儈笑容,阿諛奉承的技巧被他熟絡於心,時而與議員們推杯換盞,時而又坐下來與滿座的大人物們來上一局惠斯特紙牌。
亞瑟從上衣兜裡取出一張小紙條,雖然時隔多年,但是為每位相遇人物建立檔案的惡趣味依然讓他無法割舍。
亞瑟口中低聲碎碎念道:“約翰·康羅伊,愛爾蘭人,1786年出生於威爾士的凱爾亨。早年在都柏林接受教育,並於1803年加入皇家炮兵部隊。1817年,得到肯特公爵器重,被提拔為侍從軍官。肯特公爵去世後,繼續為肯特公爵夫人服務,擔任私人秘書。1827年,因其在王室中的多年傑出服務,被授予漢諾威王國皇家圭爾夫勳章,得到了騎士頭銜,嗬……”
在某些方麵,亞瑟與他的朋友迪斯雷利先生有些類似。
迪斯雷利先生希望成為貴族,但又瞧不上那些通過繼承成為貴族的二世祖。
至於亞瑟,他已經是騎士了,但他輕蔑那些不是通過挨一槍而成為騎士的家夥。
像是康羅伊這樣的家夥,他在拿破侖戰爭期間服役,但卻並未參與任何主要戰役。他明明有很多正大光明的方式來取得騎士頭銜,但他偏偏選了最讓大夥兒瞧不起的那一個。
亞瑟並沒有急著走上前去與康羅伊打招呼,因為他知道今天宴會的主人布魯厄姆勳爵一定會替他引薦的。
如果想扭轉第三勢力在上院的頹勢,那麼,與康羅伊這樣對未來女王有著極大影響力的人打好關係可是必須的。
至於康羅伊,他素來與輝格黨交好,畢竟他同樣希望執政黨能夠繼續支持肯特公爵夫人和他,而不是其他幾個王位繼承人。
就在亞瑟思索之際,布魯厄姆勳爵果然端著酒杯踱步走了過來,他一麵與旁人寒暄,一麵低聲道:“康羅伊剛剛提起你,說是極想與倫敦大學的新教務長見一麵。”
亞瑟聽罷,微微一笑,整理了一下領結道:“那我應該謹慎些?免得失禮於威爾士親王母的近臣。”
布魯厄姆拍了拍亞瑟的肩膀,言語中難掩輕蔑:“放心,他雖然是肯特公爵夫人的心腹,但康羅伊這個人,在王室之外可沒多少朋友。他巴不得與你這樣有份量的年輕人結盟,好讓自己不那麼像個靠裙帶混飯吃的老管家。”
兩人一邊交談,一邊走近那位滿頭油光的紳士。
康羅伊果然笑容可掬,仿佛舊友重逢一般地向亞瑟伸出了手:“亞瑟·黑斯廷斯爵士?我還記得布魯厄姆勳爵曾在一次晚宴上稱您‘左手可以寫詩,右手可以作曲,腦子裡還裝著電磁學和曆史’,我對這番評語的印象可謂是極深的,早在那時起,我就想和您見上一麵了。”
亞瑟微微一笑,禮貌地握住康羅伊伸出的手:“真是過譽了,我對您也早有耳聞。前不久我在阿爾罕布拉劇院看芭蕾舞劇的時候,還曾經聽那裡的演員提起過您。您和肯特公爵夫人對王儲的教育令人印象深刻,我聽她們說,讓塔裡奧尼小姐充當舞蹈教師,培訓維多利亞公主的儀態就是您出的主意?”
康羅伊聽到亞瑟稱讚他的妙手,也是難免得意道:“我對藝術了解不深,但是塔裡奧尼小姐的造詣我還是有些耳聞的。這樣的舞蹈家來到倫敦,如果僅僅是欣賞她的舞步,未免就太浪費人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