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亞瑟的經驗,如果想要和巴黎人打成一片,同他們喝酒絕對是個好辦法。但是即便是沒有醉酒的時候,巴黎人骨子裡的活潑天性依然很容易讓人接觸。
與健談的巴黎人待在一起的時候,能夠聊起的話題總是很多。
畢竟生活在那樣一座陽光明媚的繁華都市裡,地道的老巴黎人誰還沒有幾個新鮮的話題呢?
麵對上流社會的巴黎紳士時,可以與他們暢談藝術,無論是音樂、繪畫還是文學圈的最新動態,都能從他們的嘴裡說出幾分滋味兒。但令人討厭的是,這幫人的虛榮心同樣很重,他們總會假裝在不經意間提起去年的歐洲旅行,提起上周參加的某某侯爵的私人沙龍,以及在過程中結識的某一位或某幾位名人。
至於在巴黎街頭刨食的勞動人民,雖然日子過得苦哈哈的,工作、工資、物價以及住房等問題是他們經常討論的重點。隻要在街頭轉上一圈,隨便與他們攀談上幾句,便能立刻對市場上的商品價格有所了解,如果碰上一些熱心的,他們甚至還會教你如何妥當的應對租金上漲帶來的經濟壓力。
甚至是那些巴黎最陰暗的部分,那些地下社會的犯罪分子們也都很健談。
怎麼撈偏門,今年最時興的犯罪是什麼,沒屁眼兒的巴黎警察們最近常常在哪些地點行動,他們通通都能告訴你。
如果你與一個巴黎人第一次見麵,而且也無法判斷他所處的社會階層。
我的好兄弟,那你就和他聊聊政治和婚外情吧!
無論是上流人士聚集的聖日耳曼區,還是那些沒給遊客們留下太多印象的鄉下郊區,巴黎的咖啡館和酒館裡到處都能聽到談論政府變化、革命、選舉以及表達社會不公的聲音。
痛罵政府政策、國王、共和派、波拿巴派以及反對貴族的言論簡直層出不窮。而在他們罵過癮之後,剛才還因為政治立場不同而劍拔弩張的市民們扭過頭又會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樣,暢談婚姻、戀愛中的困境、情感上的糾葛以及社會風俗的變遷。
大夥兒都一致認為世道變得太快了,基督教道德的淪喪使得巴黎變成了墮落的地獄,男男女女們通通不遵守婚姻的約定,實在是太不知廉恥了。
但是你可千萬不要把這些話當真,跳出來義無反顧的充當道德衛士,因為要不了多久,這幫剛剛還在感歎世風日下的人扭過頭便會開始攀比自己的新情人有多麼的美豔動人。
如果你敢站出來指責他們一句,那瞬間就會被嘲笑為守舊的老古董。每每到了這時,在法語語境中充滿了貶義的‘波西米亞人’便被他們拿來當作護身符,他們說自己與那些藝術家們一樣擁有著向往自由、追求個性的‘波西米亞精神’。
不過,如果你想要贏得他們的諒解,也並非什麼難事。
沒事的時候多備上幾個關於神父、修女或者貴婦的黃色笑話,雖然這些東西看起來上不得台麵,但是卻總能在社交場合幫你解圍。
亞瑟就有這麼一個珍藏的好笑話,這個笑話是他離開英國時,他的忘年交塔列朗告訴他的。
據塔列朗本人說,這個笑話也不是他原創的,而是伏爾泰告訴他的。
說是,當年伏爾泰還活著的時候,曾經有人邀請他參加一個為人不恥的男女狂歡派對。
大夥兒當時以為伏爾泰肯定會拒絕,但是沒想到這位有名的大學者居然欣然赴約。可是,等到第二天晚上的時候,這幫人又去邀請伏爾泰參加。
豈料伏爾泰卻神神秘秘的說:“噢,夥計!這種派對去一次,還不失為一個哲學家。但是去兩次,就顯得我和你們同流合汙了。”
每次亞瑟在巴黎提起這個沒品笑話時,總能博得滿堂彩,並時不時能從喝彩的人當中發掘出不少哲學家。
但是,眾所周知,德意誌的情況與巴黎不同,雖然德意誌的哲學家也不少,但是與巴黎的哲學家相比,二者顯然不是同一個方向的。
巴黎的哲學家參加淫趴,不列顛的哲學家喜歡抱怨英格蘭過於城市化,而德意誌的哲學家代表黑格爾先生則有事沒事就喜歡感歎兩句:“看!密涅瓦的貓頭鷹在黃昏到來之際起飛了!”
總而言之,想要與一個清醒的德意誌人交朋友遠不像是與巴黎人交朋友那麼簡單了。
而且即便是德意誌人,南北德意誌人的交往難度也是大有不同的。
從宗教信仰上來歸類,北德意誌人信仰新教,而南德意誌人則信仰天主教。
從財富上區分,北德意誌遠遠不像是南德那麼富饒,甚至連他們的貴族階層也有相當多的人長期生活在貧瘠的鄉村地區。
而且由於普魯士的長期統治,從北德意誌來的家夥,普遍都是像是俾斯麥這樣的傳統君主主義者。
至於南德意誌,雖然南德人的身上保留著天主教的諸多傳統,但是由於拿破侖戰爭的影響,南德諸邦又普遍受到了法國大革命的衝擊,這些生活在城市的南德居民身上普遍攜帶著小市民式的自由主義思想。在這方麵,某位被謠傳生活在巴黎肮臟街巷啃著黑麵包的德意誌詩人便是典型代表。
海因裡希海涅雖然是普魯士人,但是由於他的老家杜塞爾多夫位於萊茵蘭地區,作為曾經的萊茵邦聯的一部分,杜塞爾多夫直到拿破侖戰爭結束後才被劃為普魯士領土,所以海涅與俾斯麥大有不同,他是一位**型的普魯士人,典型的萊茵蘭人。
如果要說萊茵蘭人有什麼特征,問問俾斯麥那小子就知道了。
俾斯麥的原話是:“萊茵蘭人就是天生的賤民,英格蘭人是怎麼看美國人的,我就是怎麼看萊茵蘭人的,那裡就是普魯士的狂野西部。在普魯士的法律體係當中,如果你通過司法考試後選擇在本土當差,那你的見習期會是三年,但如果你願意去萊茵蘭,這個期限就會縮短為兩年。現在,你明白我是什麼意思了吧?教授先生。”
萬幸的是,今晚的酒局亞瑟沒有叫上俾斯麥。
因為今天到場的這些人當中,大多都是與海涅差不多的萊茵蘭式德意誌人。
門德爾鬆出身於法蘭克福自由市,雖然法蘭克福可以算作北德意誌,但是作為受到整個德意誌矚目的商業金融中心,法蘭克福人大多從心底裡質疑普魯士的官僚主義。
而且,他們確實也有底氣質疑隔壁崇尚暴力的鄰居。因為法蘭克福人提倡的自由主義使得這裡走出了諸多名震歐洲的金融家族,比如貝特曼家族、施泰因家族以及亞瑟的老朋友羅斯柴爾德家族。
更不湊巧的是,門德爾鬆家族同樣是法蘭克福的名門望族,他們家族的銀行生意雖然做的沒有羅斯柴爾德那麼成功,但是放眼德意誌地區依然是小有名氣的。
而他的姐夫狄利克雷先生則出身南德意誌大邦巴伐利亞王國的小城迪倫,作為一名最初在哥廷根受業於高斯,之後前往巴黎理工學院師從傅裡葉、拉普拉斯的數學家,狄利克雷先生的政治觀點會是什麼樣的,自然也不必再表。
畢竟如果認真追溯起來,狄利克雷甚至應該喊拿破侖一聲師兄,因為兩人都曾經在拉普拉斯的課堂上聽過課。
至於政治犯李斯特先生,他在南德意誌的符騰堡公國都能因為思想過於自由而遭到驅逐,就更彆提普魯士政府會怎麼看他了。
不過在四個德意誌人當中,克虜伯或許會與俾斯麥很投緣。
但這未必是因為克虜伯的思想與俾斯麥有多麼相似,僅僅是由於這小子是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好手。
為了從亞瑟的手中拿下訂單,挽救祖傳的鋼鐵廠,克虜伯今天都快把命給搭上了。
這個22歲的小夥子高接低擋,完全把自己化身為了酒莊裡的特大號富德爾酒桶,讓亞瑟這個利物浦教士們欽點的‘大不列顛皇家酒桶’看了都感到自愧不如。
而且光喝酒還不算,克虜伯還得在酒精的衝擊下維持清醒的神誌,來來回回的活躍著酒桌上的氣氛。這樣的表現叫任何一個尚有半點良心殘存的人看了,都會認為這小子以後肯定是能做大事的人。
或許是因為德意誌人大多嚴肅古板,所以這幫家夥喝醉了之後反倒變成了比法蘭西人更加狂放的性格。
甚至連尋常生活中不太敢拿上台麵諷刺的宗教問題,他們也可以借著酒勁兒暢所欲言了。
亞瑟大著膽子挑起話頭道。
“教士?我聽到有人提到了教士。喔,教士們最虛偽了。不過,偶爾也能發現幾個真誠的。方才來這裡的路上不是看到有一家保林會酒館嗎?其實我之前也遇到過一些保林會的修士,這幫人自詡是苦修士,對物質上沒什麼追求。但是我明明親眼見到過一位保林會修士攙著一位姑娘在廣場上大大咧咧的走過。
那修士年富力強,長得肥肥胖胖,身體精壯結實,眼睛很亮,神態很安詳,臉色也很紅潤,完全不像是苦修過的。他摟著的姑娘長得很俏,嘴裡唱著歌,含情脈脈的瞧著修士,時不時還會擰一把他的臉蛋兒表示親熱。
我當時看到這個情況,便走上去調笑那個胖修士說:‘神父,我覺得你身為神的使徒,命運真是不差,甚至到了令人羨慕的程度了。你的臉色紅潤,這表示你的身體健康心中快樂。又有一個漂亮的姑娘陪你散心,看來你對保林會修士這個職業肯定是非常滿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