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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湯達《紅與黑》
銀行家的住宅應當是什麼樣的?
要有好地段,豪華的裝修,再加上一群迎來送來的仆人。
德萊賽特家族的宅邸就是一處完美符合這些標準的地方。
宏偉的大宅坐落在塞納河畔的黃金地段,外觀融合了典型的新古典主義風格建築元素。
正門上方雕刻著精美的花紋和浮雕,門柱兩側的獅子雕像威嚴地守護著入口。
進入宅邸,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寬敞的前廳,地麵鋪設著光滑的大理石,黑白相間的幾何圖案透露著低調華貴的氛圍。高大的天花板上懸掛著一盞巨大的水晶吊燈,閃爍的燈光將整個空間照得通透明亮。牆壁上則掛滿了名家油畫和金色框架的鏡子。
穿過前廳,進入主廳。這裡是宅邸的核心,適合舉辦大型的社交宴會。
主廳四周擺放著精致的雕花家具,鑲嵌著絲綢和天鵝絨的軟墊椅子圍繞著幾張大理石桌。
每張桌子上都擺放著花卉裝飾,鮮花的芬芳彌漫在空氣中。
窗簾是用上等的天鵝絨製成的,深紅色的帷幔與純白的窗杆相得益彰。
主廳的一側是一麵巨大的壁爐,壁爐上方的壁飾是一幅描繪古代神話故事的浮雕。
壁爐前的地毯是手工織就的波斯地毯,色彩豐富,圖案繁複。
壁爐旁的書架上擺滿了各類珍貴的書籍,從古典文學到最新的哲學著作,就好像是把書店開在了家裡。
但如此龐大的書籍存量卻不禁令人懷疑,主人在工作之餘到底有沒有時間消化掉這些橫跨幾千年的智慧結晶。
或許這麼說很不禮貌,但是亞瑟的心裡確實存在著這樣的懷疑,不為其他的,因為他甚至在書架裡發現了一本中文版的《論語》。
隨手一翻便能看見‘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的名句,不得不說,這句子放在這個房間裡確實顯得有些諷刺。
隨著到場的賓客越來越多,亞瑟隻覺得空氣中的溫度正在不斷攀升,胸前的白色襯衫在燭光下也顯得頗為刺眼。
他整理了一下領結,脫下身上的燕尾服正打算找個衣帽架掛起來,但還不等他邁步,守候在窗邊的男仆便已經搶先一步恭敬地接過他手裡的外套。
亞瑟環視了一圈宴會廳,男士們穿著筆挺的禮服,女士們則穿著華麗的長裙,珠光寶氣。
樂隊正在角落裡演奏著優雅的音樂,悅耳的旋律在空氣中回蕩。侍者們穿梭其間,端著托盤,托盤上擺滿了精美的酒杯和小吃。
喬裝打扮的路易、大仲馬與維多克等人也混在當中,他們與到訪的賓客們高談闊論,大聲談論著那筆子虛烏有的銀行生意。
而他們的隨身男仆則亦步亦趨的守候在不遠處,這幫人全都是格瓦維精挑細選出來的手下。
不過說來可笑,這幫平日裡在巴黎街頭喊打喊殺的惡漢們到了這裡卻一個個低眉順目,溫順的簡直像是鄉下最老實淳樸的農民,半點也瞧不出他們身上的流氓氣。
亞瑟忽然想起了維多克先前對他提起過的公務民族,政府中的小辦事員在麵對上級時露出的表情,應當與這群流氓今日的狀態相差無幾。
甚至不用出示那些鑲嵌著金邊的名片,用不著報出什麼顯赫的頭銜,單是上流宴會的氛圍,燈紅酒綠的氣息,夫人們首飾上那昂貴的名牌標識便已經能將他們嚇得六神無主,從而使得這群流氓對於銀行詐騙計劃已經深入上流社會的進度深信不疑了。
計劃比預想中進行的還要順利。
或許過了今晚,格瓦維那邊就會派人去與監獄裡的偽造專家弗朗科斯聯係了。
亞瑟這麼猜測著,忽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一位優雅的女士身上。她站在不遠處,正在與幾位貴婦人交談。
那正是克拉拉小姐,而不湊巧的是,在這個小型女士社交圈中還存在著另一位亞瑟的熟人。
她穿著一襲藍色的絲綢長裙,金色的頭發在燭光下閃閃發光,那是艾米莉·德萊賽特小姐。
亞瑟見狀心中頓感不妙。
在場的這些客人當中,唯獨德萊賽特小姐是與他一同經曆過凱道賽公館爆炸案的。
如果她不小心說漏了什麼事情,讓克拉拉心生懷疑,那後麵的事情可就不好辦了。
艾米莉似乎注意到了亞瑟的注視,她轉過頭愣了一下,旋即微微臉紅著向他投來一個禮貌的微笑。
亞瑟見狀,邁開步子向女士們走去。
他先是禮貌的同在場的夫人們問好,旋即出聲提醒克拉拉道“克拉拉,你現在方便嗎?我有些事情想要同你說。”
克拉拉看起來有些興奮,她的臉上洋溢著笑容,這姑娘顯然很享受與各位貴婦人們並列的時光。
但是她也不是拎不清事情,雖然依依不舍,但她還是禮貌的提起裙邊向各位剛剛認識的朋友們告退“抱歉,請容我失陪。”
艾米莉目送著亞瑟與克拉拉走出宴會廳,旋即扭過頭向各位小姐妹們探聽。
“她是什麼人?我才剛來,還沒來得及與她說上幾句話?”
“不知道。”
“她看起來很麵生,先前沒在巴黎的舞會上見過,有可能是個外國來的女演員,發了瘋似的想要在巴黎闖出點名頭。這年頭,這種下三濫的女人簡直太多了。”
“那她應該去參加劇作家或者文學社的沙龍,如果能傍上維尼、雨果、繆賽又或者是仲馬,就能讓他們替她寫一個女主角的本子,再之後就能一炮而紅了。”
“說不定已經成了,你瞧剛剛叫她出去的那個年輕人,長得就很有文藝範兒,說不定就是某個正要一飛衝天的年輕劇作家呢。”
“或許咱們也應該和他認識一下?如果現在不下手,等到他真的走紅了,就會和雨果、巴爾紮克他們一樣,身邊圍繞的就永遠是那些貴族夫人了。”
艾米莉聽到這些夫人們不止沒有透露半點消息,反倒是盯上了她早就看中的‘裙子’,雪白的雙頰突然間都變成了青綠色。
她拿出了在商店同店主砍價般的氣勢,也不揭露亞瑟的真實身份,而是用一如既往的語氣順著夫人們的猜想貶低道。
“每年巴黎等著冒頭的新作家有多少人?七八百?或許更糟,我猜有上千人。這裡麵確實存在一部分有才氣的,但大部分都是不學無術之徒。讀過兩三本書便發了夢,覺得自己也能當上大作家,結果連台詞都寫不通順。要是讓彆人知道自己與這種人有過交往,那簡直能被當成笑話說上好幾年。”
艾米莉本以為這樣就能打散她們的熱情,豈料這群人當中本就有看她不順眼的,其中一位搖著粉色象牙扇的夫人夾槍帶棒的嘲諷道。
“艾米莉,你為什麼要對一位懷揣文學夢想的年輕人這麼刻薄呢?即便他不能像雨果和仲馬那樣寫出讓巴黎人夢寐以求的劇本,但是至少他儘最大努力追求過,我欣賞這樣的年輕人。”
其他的夫人們聽到這話,也唯恐自己被打上刻薄的標簽,她們附和道“沒錯,對年輕人理應寬容一些,更遑論他能夠受邀參加這場宴會,本就說明他在這條道路上已經開始有所成就了。”
艾米莉平時最受不了被人壓一頭,她才是這場宴會最引人矚目的明星,這姑娘被激起了火氣,言語中的火藥味也濃烈了不少。
她就像是一樽12磅的榴彈炮似的,下定決心要把對手炸上天。
艾米莉用扇子掩在嘴邊假笑道“喔,是嗎?看來大部分人和外國女演員的品味差不多,隻需要一身裁剪得體的燕尾服,再說上三兩句孟德斯鳩或是伏爾泰的名言,就足以把一般人迷得神魂顛倒了。”
說到這裡,艾米莉又假裝歎息道“怪不得巴爾紮克先生直到近些年才出名,要怪就得怪他長得不出眾,言辭上也有些笨拙,所以他的才華唯有那些真正懂得藝術的人才能瞧出來。而大部分人隻會等到他出人頭地的時候,才開始抱怨他的身邊環繞著的全是貴族夫人。”
艾米莉的話一出口,隻感覺胸中的鬱氣都消散了不少,臉頰的皮膚也重新變得白皙紅潤了。
但是其餘的夫人們則顯然不會像她這麼好心情,她們要麼黑著臉離開,要麼在心裡罵上一句‘沒教養的黃毛丫頭’。
總而言之,為了展現自己的寬容、溫柔與大度,她們並沒有選擇在宴會場合與艾米莉討教口舌便宜。
艾米莉見她們沒有還擊,心裡卻沒有半點喜悅。相反的,如果夫人們趁機諷刺她、咒罵她,她心裡或許反而還能更舒暢些。因為她忽然發現,她好像將自己也給罵了進去。
更糟糕的是,那位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姑娘到底與亞瑟是什麼關係?
這個問題就像是定時炸彈似的,搞得她百爪撓心。
她想要找舅公求救,但是這個老頭子今晚貌似將侄孫女兒的正事全都拋之腦後,又或者是他暴露了銀行家的本性。不論是老舅公還是她的父親和叔叔伯伯們,今晚他們都緊緊環繞在了馬丁-米歇爾-夏爾·高丹先生周圍。
至於這位高丹先生是做什麼的?
他是法國央行法蘭西銀行的現任行長。
得不到問題的答案,艾米莉就連跳起舞來都是心不在焉的。
在結束了一曲索然無味的華爾茲之後,她獨自一人坐在沙發上發著呆,腦子裡想的全是剛剛發生的事情。
忽然,她瞥見亞瑟正在幾步開外的位置與她的舞伴談著事情。
艾米莉的腰板一下子就坐直了,她靜靜的在沙發上坐了好一會兒,直到那位殷勤的舞伴重新返回,這才略顯倨傲的問道“那位青年是您的朋友嗎?”
“朋友?”大仲馬捋了捋自己的假胡須“我們的情誼比那更深,他幾乎可以算作我的兄弟,我們一起出生入死的做過許多事情。”
艾米莉聽到這話,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大仲馬接著說道“他是個相當不錯的小夥子,雖然在道德上有些汙點,但總體上還算是個善良的家夥。”
艾米莉聽到這裡突然打斷道“您知道我的名字嗎?”
“您的名字?”大仲馬笑著搖頭道“如果我能有得知您名字榮幸的話……”
艾米莉一改剛才的態度,彎腰致謝道“您的舞跳的很不錯,不過我還想多了解一點關於您的事情。”
“我?”大仲馬滿口扯謊道“我是個劇作家,不過寫了幾年一直沒什麼名氣,所以我正打算改行呢。我們正在籌辦一家銀行,前期就要投入三十萬法郎。我們現在已經籌備了一些資金了,而且我正打算把我的兄弟也拉進來參與,他可是個有錢人。”
“有錢人?”艾米莉話剛出口便發現不對,旋即又改口道“可是我覺得那位先生看起來不像是個會在金錢上專心打算的人。”
“怎麼?”大仲馬哈哈大笑道“你們這些小姐難道能從他的眉角上看出他在戀愛嗎?”
“您說他在戀愛?”艾米莉的臉上露出了渴望多知道一些的神情,甚至連她自己都沒注意,自己的手簡直都快把扇柄給捏碎了。
大仲馬或許在其他方麵有些粗線條,但是在感情方麵卻精明的像是隻森林裡的老狐狸。
不過這個胖子存心要讓這位方才有些瞧不起他的富家小姐揪心,所以便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似的開口道“是的。他在還沒到巴黎前便寫信告訴我,說他在今年夏天瘋狂地愛上了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子,不過,這之後我就聽不到關於他的戀愛的消息了。
您相信嗎?這個可憐的孩子平時每天早上5點鐘起床,跑去很快地把公事辦好,以便在下午4點鐘以前趕到他的愛人所住的鄉下去。就這樣,他把我送給他的一匹可愛的良種馬給騎壞了。喔,抱歉!我說話太多了,小姐,請原諒我,因為我是從意大利回來的。我們意大利人,聊起天來,總有止不住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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