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後排落座和買了高處階梯站票的,都是手頭稍微寬裕的普通市民和工人家庭。
他們雖然稱不上富裕,但是在這種隆重的社交場合,倫敦人固有的愛麵子與講究衣裝體麵卻驅使著他們哪怕要動用為數不多的家庭預算,也必須去科文特花園舊貨市場上淘換來一套合身的二手正裝。
無邊軟帽與束腹胸衣,修身馬褲與海森靴、亞麻領巾和高頂禮帽配上夫洛克外套抑或是燕尾服,這樣曾經的上流社會選項也進入了普通家庭的衣櫥。
雖然他們大多隻有一套正裝用來充場麵,隻要不細看這些衣服的細節和針線口,他們和坐在前排的中等階級似乎並無太多區彆。
而那些讓他們豔羨的,並拚了命讓自家孩子拿出一輩子時間去追趕的中等階級家庭,此時正坐在前排舒適的法蘭絨座椅上享受著酒吧餐飲。
在這些家庭中,作為頂梁柱的男士大多是供職於鋼鐵、煤礦、航運、建築、銀行業又或者是國際貿易公司的專業技術人才,又或者擁有零售商店、私人加工作坊、鐵匠皮具鋪的小微實業家。
受益於第一次工業革命在不列顛的成功展開,現如今這樣的中等階級人群正處於急速膨脹期,
這些中等階級家庭雖然不像真正的上流社會家庭那樣闊綽,也無法與全不列顛最富裕的那14個身家超過0萬英鎊的富豪比擬,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們已經成為了倫敦各大娛樂場所的主力消費人群。
就像是《英國佬》死對頭,至今為止依然在追著迪斯雷利早年黑曆史窮追猛打緊揪不放的文學批評雜誌《月刊評論》所說的那樣:我們的國家似乎正在進行著一場關於品味的變革。這樣的品味變革不僅僅局限於文學領域,而是整個文化領域。
而中等階級婦女們最愛的家之一——本傑明·迪斯雷利先生也在他的連載《青年公爵》主動拿起了這件事開涮:取一對手槍、一包紙牌、一本烹飪手冊和一套方陣舞的新動作,再同半個動機不純、一個完美無缺的婚姻相混合後,把它們均勻分為三份。如此一來,一份備受追捧的三卷本時尚就誕生了。
而在今天的阿斯特裡劇場,中等階級紳士淑女們對於上流社會的幻想幾乎完全實現了。
正如他們在時尚中所看到的那樣,高檔外套、絲綢長襪、鮮花、歌劇院包廂、決鬥、私奔、用銀絲帶包裹的禮品、八名男仆、四個車夫、匹配車夫人數的馬匹、不易察覺的笑容、舉手投足間似乎都暗示著一樁不可言明的陰謀,再配上為了丈夫混亂私生活而微微垂淚的貴婦,以及為了哀悼剛剛辭世的叔叔而不得不佩戴上的黑紗軟帽。
阿斯特裡圓形劇場通往二三樓包廂、鋪著紅地毯長梯上出現的那些大人物極大地滿足了他們的好奇心。
他們爭先恐後的向周圍的朋友打聽著那些大人物的來曆,例如剛剛從樓梯上走過去的那位筆直如劍仿佛一柄刀子般的老紳士是誰,那位由兩名男仆幫忙托著長裙的夫人又是什麼來曆。
在短短的半小時內,他們便已經聽到了比往常一年還要多的響亮姓名。
法國駐英公使、前總理大臣夏爾·莫裡斯·德·塔列朗-佩裡戈爾。
前首相、英國陸軍總司令、威靈頓公爵亞瑟·韋爾斯利。
外交大臣帕麥斯頓子爵亨利·約翰·坦普爾,還有某位陪同他前來看不清麵容的神秘夫人。
而在這些人之後,還有各種數不清的社會名流,不論是托利黨還是輝格黨都有不少議員們到場。
而除了這些政治圈子裡的大人物以外,文化領域的名人也有不少。
社交圈較為寬廣、興趣愛好廣泛的先生或許還會認出近來風頭正盛的皇家美術學院透視學教授、知名風景畫家威廉·透納先生,以及希望邀請他繪製插畫的、曾經拒絕‘桂冠詩人’至高榮譽的沃爾特·司各特爵士。
而不湊巧的是,那位在司各特爵士拒絕‘桂冠詩人’稱號後幸運補缺加冕該項榮譽的大詩人羅伯特·騷塞也來到了阿斯特裡圓形劇場。
而與他一起出現的,則是兩位在倫敦平時不常見到的傑出詩人,也是他的朋友,不列顛湖畔派詩歌的另兩位代表——威廉·華茲華斯與塞繆爾·柯勒律治先生。
而在這樣的場合,亞瑟的朋友們自然也一個不少的悉數到場。
隻不過他們抵達的方式略有不同,狄更斯早早的便與丁尼生乘坐馬車來到現場,一向不喜社交的惠斯通也因為受到威逼利誘提前來到劇場內負責對舞台布景進行科學指導。
丁尼生兩隻手捧著酒杯,望著樓下台階上路過的一位位大人物,激動地就連酒杯裡的酒液都在晃。
“我的上帝啊!騷塞、華茲華斯、柯勒律治、司各特,一位桂冠詩人、一位拒絕了桂冠的詩人、三位湖畔派代表悉數到場,今天這到底是怎麼了,我甚至可以說,今晚的阿斯特裡劇場裡沉澱著不列顛詩壇半個世紀的份量!”
狄更斯雖然不像是丁尼生那麼激動,但是麵對一眾文壇大佬,這個一年前還是法庭書記員的‘小作家’也免不了忐忑道:“我原以為這就是一場普通的演出罷了,沒想到居然能吸引到如此眾多的社會名流……我的舞台劇首演能得到如此隆重的開場,還……還真是沾了亞瑟的光。”
丁尼生望見狄更斯臉上那抹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禁不住抿嘴笑道:“查爾斯,壓力大嗎?”
“呼……”狄更斯連聲呼氣:“說壓力不大是不可能的。這麼多大人物、大詩人都盯著呢,萬一我的舞台劇演的不成功,那可就……唉,阿爾弗雷德,我完了!”
狄更斯這話剛說完,便聽見身後的房門被人砰的一聲踹開。
大仲馬昂首闊步的領著迪斯雷利竄進了房間裡,一邊走還一邊為大夥兒介紹著:“來,查爾斯,阿爾弗雷德,你們倆認識一下,這位是海涅先生,咱們《英國佬》的新作者。我剛剛和他簡單的聊了聊,他這人還不錯。”
說完,大仲馬便打開房間裡的酒櫃,自顧自的倒了一杯解渴。
丁尼生看見他這副模樣,禁不住憋著笑問道:“亞曆山大,你就一點不緊張嗎?查爾斯現在都快嚇暈過去。今晚來了不少大人物,他生怕《匹克威克外傳》的首演不成功。”
大仲馬聞言不屑的靠在沙發上擺了擺手:“查爾斯,你就是經曆少了。我和本傑明剛剛差點都把命給豁出去了,區區一個舞台劇演砸又能怎麼樣呢?劇目演砸了,難受的是觀眾,和咱們這些寫劇本的有什麼關係,反正門票錢我們已經收到了。”
迪斯雷利也坐到沙發上脫下帽子一個勁兒的扇風:“查爾斯,伱是不知道剛剛那個情況,要是湯姆他們再晚來一步,估計我和亞曆山大就得被吊在倫敦碼頭前的泰伯恩絞刑架上了,就像當年被絞死的基德船長一樣。”
狄更斯聽得一愣:“你們倆乾什麼了?”
大仲馬灌了一口葡萄酒:“沒乾什麼,就是帶了三十磅黑火藥還有九把槍罷了。”
“什麼?!”
丁尼生和狄更斯聽到這話,直接被他的大膽行為震驚當場。
狄更斯咋舌道:“你們帶那東西乾什麼?”
迪斯雷利聽到這話,便把之前的計劃同大夥兒簡單交代了一下。
海涅聽完敘述,忍不住欽佩的衝著大仲馬伸出了大拇指:“仲馬先生,之前你說你帶人炮轟過杜伊勒裡宮,我是不相信的。但是現在,我覺得那個故事好像也沒那麼誇張了。”
“亞瑟今天打的到底是劍術比賽,還是槍法決鬥?”
“見鬼!我怎麼知道?”大仲馬放下酒杯挑眉道:“我就知道他原本還打算帶兩把叉子呢。”
“家裡吃飯使得那種?”
“怎麼可能?餐叉連外套都紮不透。亞瑟原來是打算找掏糞工借的。”
眾人的話剛說到這兒,忽然聽見樓下傳來了一陣歡呼雀躍的叫喊聲。
大夥兒伸頭一看,一個體型壯碩、披著海藍色鬥篷、臉上洋溢著水手紅的白發老頭正站在樓梯高處衝著觀眾們打招呼:“享受你們的啤酒,享受這場決鬥,享受這個歡樂的夜晚,總而言之,大夥兒都樂起來吧,祝你們愉快,我的臣民們!”
“我的上帝啊!是國王陛下!”
“你確定沒有認錯嗎?”
“當然沒有認錯,我在泰晤士河邊見過他好幾次了,他經常和王後在那裡散步的。”
“國王陛下,祝您也玩的愉快!”
“陛下,我要下注了,您說今天這場決鬥到底會是哪邊贏呢?我聽您的!”
威廉四世的一番祝詞引得觀眾們陣陣歡呼,從這簡單的反應也可以看出,這位水手國王確實比他的哥哥喬治四世更受倫敦市民的歡迎。
而觀眾們的陣陣歡呼也把向來喜歡出風頭、來劇場前又小酌了幾杯的威廉四世捧得笑聲連連,正當他打算繼續衝著子民們再多扯兩句的時候,一旁負責保護國王安全的侍從們卻已經各個滿頭大汗了。
他們止不住的勸說道:“陛下,咱們還是先去包廂吧。雖然蘇格蘭場已經在附近執行了槍支管製,但是這裡人多嘴雜,還有不少酒鬼出沒,萬一他們情緒上來了,拿拳頭也是能傷到您的。”
威廉四世聽到這話,不滿意的皺起眉頭道:“你們這是小瞧我了啊!想當年我在北美服役的時候,不列顛可是正在和那幫叛民打仗呢!你們應該知道的吧,我還參與了紐約戰役,親手衝著長島發射了三枚炮彈的!我說的這可都是實話,當時甘比爾是聖文森特角號的艦長,我就是在他手下當差的。不信的話,你們回去問他!”
侍從們見國王耍起了脾氣,隻得好言相勸道:“您的那些光輝事跡,甘比爾元帥一早就和我們交代了。他還說了您的作戰表現十分英勇,就連偉大的霍雷肖·納爾遜將軍對您也評價頗高,我記得他在您的海軍評價報告裡寫的是——在您的崗位上,您的表現超過了大部分人。但是現在不是打仗,陛下,咱們就是來看場戲罷了,您用不著冒著風險來給觀眾們做一場戰前動員吧?”
威廉四世聽到侍從們提起納爾遜這個名字,禁不住歎了口氣:“唉……納爾遜,他要是還活著的話,也輪不到甘比爾來做皇家海軍元帥。如果說我在船上必須要給一個人打下手,那我隻願意替霍雷肖·納爾遜轉舵。”
他正說到這裡,一旁由皇家海軍選派的皇家侍從武官喬治·埃利奧特爵士忽然抬手指著二樓包廂下方懸掛著的上下兩串彩旗開口道:“陛下,您看那是什麼?”
威廉四世轉身望向那串彩旗,剛剛還有些憂傷的心情頓時一掃而空,這位水手國王拍著手喝彩道:“好!好啊!敢打出這兩串旗語,看來今天那個蘇格蘭場的小年輕是非贏不可了!”
而隨著國王的轉身,觀眾們也發現了那兩串不知道什麼時候掛上去的彩旗。
人群中曾在皇家海軍服役過的觀眾也禁不住站起身跟著大聲喝彩,在他們的叫好聲中,其餘觀眾也終於明白了這兩串彩旗的含義。
上麵那一串是皇家海軍的宗旨與作戰信條——逢敵必戰,英格蘭!
下麵那一串則是霍雷肖·納爾遜生前下達的最後一道作戰命令,也是皇家海軍現如今的決戰旗語——英格蘭期盼每個人都能恪儘其責。
在一片歡呼聲中,劇場的氣氛也被炒的越來越熱,正在舞台上對決鬥場地做最後確認的亞瑟忽然看見國王身邊的喬治·埃利奧特爵士衝他招了招手。
亞瑟見狀,隻是摘下帽子,微微笑了笑。
埃利奧特爵士俯下身子輕聲向國王通報道:“陛下,那位就是今天決鬥的主角——亞瑟·黑斯廷斯警司了。我與他在科德林頓將軍的宴會上曾經有過一麵之緣。”
“原來他和科德林頓認識嗎?”威廉四世大笑道:“這麼說的話,他一定能看得懂這兩串旗語了?”
埃利奧特爵士笑著回道:“我覺得他應該是能看得懂的。您可能不知道,他還跟著皇家海軍參與過公海追擊戰呢,貝格爾號的艦長菲茨羅伊對他的評價是:他的接舷戰本領甚至不遜於愛德華·羅瑟拉姆將軍。”
威廉四世聽到這話,精神都振奮了不少,他問道:“不遜於羅瑟拉姆?這不是在說大話吧?羅瑟拉姆的刀法我可是見識過的,整個皇家海軍也就隻有他有本事帶著一條護衛艦與戰列艦打接舷戰了。”
埃利奧特爵士隻是笑著說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誇大。不過就像您看到的那樣,決戰旗語已經打出來了,您也知道這在皇家海軍意味著什麼。”
威廉四世聞言哈哈大笑,他摘下腰上的佩劍高高舉起,衝著舞台上的亞瑟喊道:“決戰命令已經下達,朕也不要求你像羅瑟拉姆將軍那樣給我拖一條‘聖安娜’號回來,但是如果你能擊敗那個巴黎劍聖。年輕人,這把劍就是你的了!”
語罷,威廉四世也不多廢話,他直接將那柄閃閃發亮、鑲嵌著紅寶石與碎鑽的鍍金佩劍掛在身後的國王畫像下方。
威廉四世拍了拍身後的鐫刻著各種浮雕的華麗白牆,朗聲衝著劇院的所有觀眾和舞台上的亞瑟宣布道:“小夥子,就像你看到的那樣,劍就在這掛著。有本事的,你就儘管上來拿吧!”
亞瑟見狀,隻是輕聲微笑,在觀眾們的注目之下,亞瑟半跪在舞台上,朗聲應道:“遵命,陛下。”
還有一章盟主加更稍晚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