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雷雨瓢潑,海德公園裡的樹木被倫敦傍晚呼嘯的狂風刮得四處飄搖,小拇指大小的雨滴拍打在窗戶玻璃上發出砰砰的聲響,就像是子彈一樣。
亞瑟等人圍坐在壁爐邊,爐火泛紅的火光映在眾人的臉上,這才為森冷的環境帶來了一絲溫暖。
狄更斯小口小口的品味著熱茶,他扭頭看了一眼屋內緊閉的窗戶,開口問道:“每次來這裡,窗戶都是緊閉著的,你們難道不需要通風嗎?”
亞瑟一邊翻閱著手中的書籍,一邊開口道:“家裡有一個通風口不就夠了嗎?倫敦的夜晚這麼涼,一直開著窗會凍感冒的。”
迪斯雷利聽到這話,豎起一根指頭強調道:“亞瑟,你難道沒看見皇家學會的阿諾特博士在各大報紙上發表的那些研究報告嗎?如果你把一隻金絲雀掛在床帳頂部,那麼當伱早上起床的時候,就會發現它已經死掉了。
阿諾特博士說了,在通風條件不好的房間裡居住會積攢大量二氧化碳,而這些二氧化碳又會和空氣中的水結合形成碳酸。你能想象自己的屋子裡全是碳酸嗎?喔,那實在是太可怕了,這最終會毒死你的!”
亞瑟聽到這話,隻是輕輕笑著撇嘴道:“看不出來,本傑明,原來你都開始涉足化學領域了。”
“那當然,優秀的人就是什麼都要會一點。”
迪斯雷利得意的揪了揪衣領,末了他還不忘給亞瑟提出一些健康建議:“如果你實在怕冷,不想開窗的話,那就在房間裡放上幾碗石灰水,它會一直吸收房間裡的碳酸。等到明天早上你起床的時候,你就能發現碗裡多了一些渾濁的沉澱物,那就是危害你生命的罪魁禍首。
亞瑟,雖然你是個電磁學領域研究者,但是關於化學和居家健康方麵的事,我還是建議你多翻翻《家庭生活科學》。”
亞瑟聽到這話禁不住聳肩道:“感謝你的推薦,不過我覺得比起《家庭生活科學》,我還是更喜歡讀激進派文人創辦的《每周警察公報》。在我看來,不了解前者我頂多是睡覺睡不安穩,但是不了解後者的話,最近好不容易降下去的襲警次數弄不好就又要大幅增加了。”
迪斯雷利聽到這話,開口勸說道:“嗨,亞瑟,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你就是看不起家務活兒,其實我之前也和你一樣,我一開始有些瞧不起這本雜誌,覺得那裡麵寫的全都是給居家女士們打發時間的內容。可上次宴會的時候,亨利埃塔·賽克斯夫人帶著我一起閱讀了這本書,我才知道裡麵寫的東西到底是多麼的有價值。那些知識不僅對女士們大有幫助,對男士們也是一樣的。”
“喔……”正在審稿的大仲馬聽到這話,立馬來了興致:“瞧瞧我聽到了什麼?賽克斯夫人!本傑明,我記得你今年是二十六歲,那賽克斯夫人的年紀應該是在三十四歲到三十八歲左右吧?”
迪斯雷利瞪著眼睛強調道:“亞曆山大,賽克斯夫人是一位非常可愛知性的女士!而且她還是咱們《英國佬》的忠實讀者,早在很久以前她就常常給咱們編輯部來信。這次我之所以能這麼順利的進入托利黨的圈子,也全是仰賴賽克斯夫人將我引薦給林德赫斯特伯爵。我不允許你拿她開法國玩笑。”
大仲馬看到迪斯雷利這副模樣,隻是衝著亞瑟搖頭道:“真是完蛋了,看來除了查爾斯以外,今天又有個小傻瓜墜入情網了。咱們《英國佬》的主力作者一下就丟了倆,真是損失慘重啊!”
亞瑟聞言隻是平靜的喝了口茶:“亞曆山大,你也得抓緊了。本傑明都替我在《泰晤士報》上登了一個月的征婚啟事了,你如果著急的話,要不下個月換你上?”
大仲馬聞言琢磨道:“話說回來,你們在《泰晤士報》上登的那個虛假廣告效果到底怎麼樣?有反響嗎?”
迪斯雷利微微點頭道:“反響當然是有的了,不止有,而且反響還挺大的。這一個月,光是情書都收了滿滿一大箱。”
“效果這麼好?”亞曆山大驚訝道:“我還以為倫敦的淑女們都很矜持呢,現在看來,矜持不過是表麵上的。隻要符合她們的擇偶標準,她們也可以熱情的和法國姑娘沒什麼兩樣。”
亞瑟聽到這話,冷不丁的忽然插了一句:“熱情的可不止有淑女們,紳士們也一樣。”
“紳士們?”大仲馬聽到這話驀地一驚:“難不成那些情書裡還有……”
不等大仲馬說完,亞瑟便出聲打斷道:“不關我的事,反正所有情書我都已經原封不動的轉寄到巴西的裡約熱內盧了。希望郵政總局能看在發信部門是蘇格蘭場的份上,能夠趕在貝格爾號結束巴西考察前把信件送到那兒。”
大仲馬聽到這兒也點頭附和道:“這個辦法還算妥當,反正無論數量多少、男女老少,埃爾德都能消化掉。畢竟彆人給你寫情書,你一封信也不回的話,那也實在是太失禮了。”
狄更斯捧著茶杯待在火爐邊靜靜地烤著火,他一聽到情書便忍不住想起他心目中那多聖潔的白蓮花——瑪利亞小姐。
狄更斯望著火堆惆悵的歎了口氣,總覺得以自己的身份在瑪利亞小姐的麵前無法鼓起勇氣。
大仲馬見到他這副樣子,就忍不住來氣:“查爾斯,我不是有意想要打擊你。但是你想要泡妞,最起碼得拿出點男人的勇氣。不就是一個銀行家的女兒嗎?我還以為你看上的是哪國的公主呢!”
亞瑟也出聲鼓勵道:“沒錯,你瞧瞧本傑明,他以前辦報紙貸款的七千鎊到現在都沒還清呢。然而就是這樣一位背著一屁股債的毛頭小子,居然敢去追求弗朗西斯·賽克斯爵士的老婆。”
迪斯雷利聽到這話,趕忙辟謠道:“亞瑟,你彆胡說。我對賽克斯夫人確實有好感,如果她還是單身的話,也許我們後續會有發展,但是現在……”
亞瑟聽到這兒隻是搖頭道:“本傑明,你要是這麼想的話,回頭賽克斯夫人弄不好可就得生氣了。她和賽克斯爵士的婚姻雖然還說得過去,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們各玩各的。
我上個月去參加藍襪社女士們聚會的時候,還在私底下聽她們說過賽克斯夫人的事。你覺得為什麼賽克斯夫人替你引薦,林德赫斯特伯爵就欣然接受了你呢?本傑明,你那個驕傲的腦袋在這上麵最好也儘量變得優秀一點,你應該能想明白的,這裡麵全都是事情。”
大仲馬也點頭附和道:“沒錯,在法蘭西的政治界,攀上一位有權勢的夫人總能讓你少走一堆彎路,在拉關係傳消息方麵,淑女們總是比紳士們更有優勢。當然,如果你和她是真心相愛那就再好不過了。
話說回來,塔列朗這個老瘸子不就是靠著到處攀裙帶才從一個沒有繼承權也不受重視的小兒子,搖身一變成了能夠左右法國命運的重要人物嗎?雖然不列顛的政治生態與法蘭西略有不同,但我覺得其中的原理應該還是一樣的。”
“這……”
迪斯雷利聽到這裡,忽然臉一紅咳嗽了兩聲:“這我當然知道,賽克斯夫人的優秀也是毋庸置疑的。無論是從回報她的引薦方麵,還是從回報她對於我那部《青年公爵》喜愛的方麵,我都願意為她做點什麼。
但是我覺得,如果隻是以一個家的身份,還不足以讓她為我感到驕傲。如果是在幾周前,大家或許還會誇耀賽克斯夫人有一雙慧眼,為托利黨發掘了一位前途無量的年輕議員,但是現在,我的風頭都快被格萊斯頓那個砍柴的樵夫搶完了。”
亞瑟問道:“你不喜歡格萊斯頓先生,這一點我能理解,不過你為什麼老是喊他樵夫呢?”
“還能為什麼?那當然是因為他真的是個樵夫了!”
迪斯雷利恨恨道:“你們能夠想象嗎?一個二十歲出頭的,畢業於牛津的小夥子,居然不賭博、不嫖娼、不飲酒,也沒有因為腐朽不堪的大學生活催生出暴力傾向,而他唯一的愛好居然是在休息時間劈個幾十斤柴火。
該死!這個世界上到底為什麼會有格萊斯頓這種人?他去做個牧師不好嗎?以他的這個做派和行事風格,未來肯定能當上坎特伯雷大主教,何必要來托利黨和我搶一個賽道呢?”
大仲馬打了個哈欠道:“那要不你轉去輝格黨?托利黨現在不是不行了嗎?”
迪斯雷利想都沒想直接否決道:“沒錯,托利黨是日薄西山了,但我絕不能屈尊加入輝格黨。隻有托利黨這樣純正的貴族政黨才符合我的氣質,而輝格黨看起來像是貴族,但他們的身上還是摻雜了太多工廠的有毒煙塵和金融城的鈔票油墨味了!”
大仲馬聽得直搖頭:“年輕人選擇政治傾向的時候還真是隨便呢。”
亞瑟喝了口茶:“你不是也一樣嗎?”
話剛說完,亞瑟也不給大仲馬開口還擊的機會,立馬又衝著迪斯雷利問道:“所以說,你之所以強烈要求和格萊斯頓一樣到蘇格蘭場做道德勸導,就是為了和他爭個高下,以此來證明賽克斯夫人沒有看錯人?”
“那當然了,這可是很重要的。”
迪斯雷利一本正經的回道:“我可不是林德赫斯特伯爵那樣顯赫的人物,單是掛上關係便能讓賽克斯夫人的臉上添光增彩。我的優勢就是年輕,年輕就代表著我的身上存在更多的可能性。我要向賽克斯夫人證明,我本傑明·迪斯雷利值得讓她lln。”
說到這兒,迪斯雷利還不忘鼓勵狄更斯道:“查爾斯,你也一樣。淑女們關心的無非就是那幾點,如果咱們在財富地位上不能得分,那就想法子發揮你的聰明智慧。
你能寫出《匹克威克外傳》這麼傑出的作品,所以你的才氣至少和我是一個等級的。銀行家的女兒難道還能比賽克斯夫人更難搞定嗎?
所以你這次隻許成功不許失敗。因為你如果在感情方麵受挫,遭到侮辱的可不止是你自己,還有《英國佬》與《經濟學人》的其餘幾位熱銷作者,包括但不限於本傑明·迪斯雷利、亞曆山大·仲馬、亞瑟·黑斯廷斯、查爾斯·達爾文、路易·波拿巴、約翰·密爾,當然,還有埃爾德·卡特先生。”
大仲馬也哈哈大笑的點頭道:“說的對,實在不行你回去告訴瑪利亞小姐,問問她知道得罪了卡特先生會發生什麼後果嗎?”
大仲馬話音剛落,窗外忽的閃過一道閃電驚雷。
隻聽見轟隆一聲,壁爐裡的火焰被煙囪灌入的狂風吹的一陣搖曳,驚雷劃過窗邊,在短暫的光明後,屋內又陷入了一片黑暗的死寂。
大仲馬捂著怦怦亂跳的心臟,深吸了一口氣:“嚇我一跳,我還以為調侃埃爾德,結果招來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呢。”
狄更斯也嚇得不輕,他抹了把額前的汗珠開口道:“狂風大作,閃電轟鳴,這總讓我想起前不久亞瑟讓我改編的那篇《弗蘭肯斯坦》。”
“《弗蘭肯斯坦》?”大仲馬稍一回想立馬想起來了:“喔,那本雪萊夫人的作品吧?我記得亞瑟之前和我提過,要把它改編了登在《英國佬》上,順帶著還能投到倫敦的小劇場去,稍微緩解一下雪萊夫人的經濟困難。她要出版整理那麼多雪萊的遺作,還要拉扯孩子,生活確實不太容易。”
“嗯……”狄更斯開口道:“亞曆山大,話說你看過《弗蘭肯斯坦》嗎?一個想要製造生命的科學怪人,將各種搜集來的屍塊縫合成了一個八英尺高的怪物,然後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閃電劃過,轟鳴而下,那縫合出的怪物,居然真的睜開了眼睛!”
亞瑟就著紅茶咬了口餅乾:“掌控雷電嗎?這科學怪人聽起來就和法拉第先生似得。或許以後這劇目搬上劇場以後,科學怪人弗蘭肯斯坦的扮相,可以參考法拉第先生作為原型。”
亞瑟的俏皮話剛說完,誰知房間裡誰都沒有發笑,爐火的光輝印在眾人的臉上,卻照不出半點血色,大仲馬、迪斯雷利和狄更斯一個個臉色煞白,甚至連嘴唇都在微微打著顫。
亞瑟皺眉問道:“就你們這一個個身虛體弱的模樣,還想讓我在暴雨天開窗通風?要是身體不舒服,那就上樓躺一會兒吧,等做好了飯,我上去叫你們。不過我可先把醜話說前頭,我的手藝可不像是亞曆山大那麼好。”
戴著眼鏡、吊著棉拖鞋、靠在沙發上烤火讀書的紅魔鬼微微抬起頭向窗外望了一眼,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鏡開口喊道:“亞瑟,我想他們應該不是不舒服,而是被窗戶外麵的那東西嚇到了。”
“嚇到了?”
亞瑟放下白瓷茶杯站起身向窗外遠眺,隻見黑夜的街道上,夜幕的樹影之後,依稀可以看見一個駝著背的高大身影。
他的背部像是長了一個如土丘大小的膿包,胳膊上還插著一柄銳利細長的馬刀,隨著他邁出沉重的步伐,他的身上似乎有一大塊一大塊的碎肉在往下掉。
大仲馬深吸一口氣,法國胖子一邊死死盯著那道影子,一邊在桌前胡亂扒拉著:“我的上帝啊!沒想到我的新槍第一次開火居然是為了對付這種玩意兒!”
狄更斯也嚇傻了:“雪……萊夫人寫的那本書難不成都是真的嗎?還是說這怪物是法拉第先生造出來的?”
迪斯雷利也驚聲叫道:“皇家學會就不能學點好嗎!比如說多研究點交換空氣、保持呼吸,他們沒事做這東西乾什麼!”
幾個大男人抱成一團,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一聲。雖然他們都做好了戰鬥準備,但是在真的戰鬥之前,他們還是寄希望於那怪物能夠知難而退,大夥兒井水不犯河水。
亞瑟看到這情況,隻是伸了個懶腰,端起茶杯將剩下的茶水一飲而儘,轉身就要向門外走去。
狄更斯驚聲道:“亞瑟,你乾什麼去?”
迪斯雷利趕忙抓住大仲馬手裡的火槍扔了過去:“你就算要去,也得帶上件防身的東西啊!”
大仲馬則直接將手邊喝了一半的紅酒瓶扔了過去道:“喝茶有什麼用,來點這個才起勁兒!”
亞瑟隻是皺著眉衝三人搖了搖頭,他輕輕扭開門把手,呼嘯的寒風灌入屋內,將他梳理整齊的頭發也吹的迎風飄揚。
大仲馬等人屏住呼吸,在他們的注視下,隻見門外伸出了一雙潮濕粘稠的大手,而這雙大手的指縫裡還塞著兩封信。
“先生,不好意思。我不是成心要把您的信弄成這樣的。但是您也看見了,今天這鬼天氣,我過海德公園的時候一個不小心,直接掉進了路邊的一個小泥坑裡,渾身上下都沾了泥,郵件包也濕透了。
雖然這麼說很抱歉,但是您現在方便查驗一下信封上的寄件人與地址嗎?如果沒有錯的話,還麻煩您簽收一下。”
亞瑟望著渾身濕漉漉,褲子與身後背包都沾滿了泥的憨厚郵遞員,隻是笑著開口道:“沒關係,先生。在這種天氣裡,不幸的事情確實偶有發生。”
大仲馬長舒一口氣,法國胖子癱坐在桌邊的地毯上:“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是埃爾德的鬼魂顯靈了。”
亞瑟低頭掃了一眼信封,挑眉開口道:“不,亞曆山大,你還真沒說錯。埃爾德的鬼魂確實顯靈了,這封信是他寄的,當然了,後麵還附贈有研究者的觀察日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