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陽光透過玻璃照射在諾頓夫人精致的妝容上,就像是這位夫人那簡潔而有力的名言說的那樣——是的,我們人長得很漂亮。
或許是因為過去幾年長久的家庭爭吵,諾頓夫人雖然隻是靜靜的坐在那裡,不帶任何表情充當模特,但她的眉眼之間卻總有種讓人說不清道不明的憔悴。
亞瑟與迪斯雷利一人一個搬了個凳子坐在她的對麵,這兩位向來健談的年輕人這會兒卻鮮有的陷入了沉默,他們都感覺到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尷尬。
這時候他們才意識到,陪著一位已婚女士來畫肖像畫,這本該是她的丈夫又或者是情人做的,他們倆待在這裡又算是什麼呢?
一旁的畫家輕輕抬起畫筆沾了沾托在左手的色盤,在畫布上隨手點上了幾筆,他時不時抬眼觀察兩眼諾頓夫人,隨後便蒙頭陷入了對於繪畫藝術的癡迷。
按理說,在這種狀態下,他本來是不應察覺到身後的亞瑟與迪斯雷利的。
但或許是空氣中的氣氛實在是太過冷寂,就連專心於繪畫的畫家都有些受不了這兩位的反應,他伸了個懶腰開口道:“讓咱們休息一下吧,諾頓夫人,你現在可以四處走走,緩和一下僵硬的背部,坐的時間太長,你身體的曲線都顯得有些不自然了。至於坐在我身後的這兩位先生,需要我給你們來杯茶嗎?就這麼傻傻的坐著,一定很無聊吧?”
諾頓夫人聽到這話,也慢悠悠的站起身,滿含歉意的衝著亞瑟與迪斯雷利開口道:“二位先生,雖然我很想在繪畫間隙和伱們談談稿件的事情,但是我的腰實在是太疼了,我想我現在或許真的應該出去活動一下。雖然我這麼說可能不太合適,畢竟您二位已經等待這麼久了,但是我覺得在這裡耽誤你們寶貴的時間或許是個錯誤,不如咱們改天再談談稿子的事情吧?”
“稿子?”畫家開口道:“其實你們待在這裡談也沒什麼,夫人,動動嘴而已,這其實不會影響我作畫的完成度的。”
諾頓夫人聞言驚訝道:“原來是這樣嗎?抱歉,我也是第一次畫肖像畫,沒有經驗。”
亞瑟點頭笑道:“那咱們回來再聊吧,您先出去活動吧,夫人。”
諾頓夫人微微點頭,隨後便在門口男仆的攙扶下一步步的走下樓梯。
見到諾頓夫人走遠了,畫室裡的氣氛也開始活絡了起來。
畫家一邊轉動著手中的畫筆,一邊開口道:“黑斯廷斯先生和迪斯雷利先生是吧?雖然有紳士來陪同淑女作畫是很正常的,不過一下來兩位還真是稀奇了,我原以為隻有意大利和法蘭西人會這樣呢。難道是我離開不列顛太久,現如今我美麗故土的風氣也轉變了?”
迪斯雷利聽到這兒,隻是豎起手指搖了搖道:“先生,請您不要誤會我們同諾頓夫人的關係,我們真的隻是來同她談稿件的。”
畫家端起放在一旁的咖啡杯:“但願吧,不過看你們倆的樣子,應當都還沒有結婚吧?”
亞瑟問道:“您是怎麼看出來的?”
“很簡單,就憑剛剛坐在旁邊這位先生的一句話,你們倆就露餡兒了。”
“怎麼說?”
畫家笑著抿了口咖啡,開口道:“因為隻有你們這些沒結婚的小夥子才會想要和女人一本正經的談生意又或者講道理,我告訴你們,如果你們想要讓這些可愛的女士同意一件事,這樣端著架子或者正常說話通常是行不通的。這道理是我結婚之後才領悟到的。”
迪斯雷利疑惑道:“您結婚之後發生了什麼嗎?”
“發生了什麼?我的上帝啊!聽聽你在說什麼!”畫家翻了個白眼道:“這麼說吧,你根本想象不到同我的妻子打交道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她經常會向我提一個問題,然後自己回答了,之後再用上半個小時的時間跟我解釋,我的答案為什麼是錯的。”
迪斯雷利聽到這兒,眼皮子跳了一跳:“可是你不是沒有回答嗎?”
畫家警告道:“小夥子,如果將來你結婚了,你可千萬對你妻子說這話,要不然接下來半個小時她的嘴也不會閒著了,你懂我的意思嗎?她才不會管你回答了還是沒回答,她僅僅是想數落你是錯的,這完全就是由著她的心情來的。如果你懂得如何哄女人,那她簡直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愛的天使,無論你提多麼過分的要求,她都會答應你的。但是,如果你沒這個本事,那麼你就算上天摘顆星星給她,她也會問你為什麼不摘月亮,摘了月亮她問你為什麼不摘太陽……”
迪斯雷利問道:“那我要是把星星、月亮、太陽都摘了呢?”
亞瑟開口道:“那她會說:親愛的,你為什麼不把摘這些東西時間用來多陪陪我呢?”
畫家聽到這話,忍不住指著亞瑟道:“小夥子,你學的很快嘛!看來你們今天的約稿計劃會進展的很順利的。作為回報,要不要來找我畫張肖像畫?趁著你們還年輕,頭上還有頭發,給自己留個紀念嘛。”
說到這裡,畫家還不忘從上衣兜裡掏出兩張名片衝著他倆遞了過去。
亞瑟低頭看了眼,名片的內容並不算特彆複雜,隻不過綴在鳶尾花圖案後的這一連串頭銜與經曆還是讓亞瑟明白了,在這位先生手下畫張肖像畫價格應當不會太便宜吧?
姓名:約翰·艾特爾
出生於不列顛,學藝於亞平寧的肖像畫大師,將畢生奉獻給追尋人與自然二者相結合的浪漫主義畫家。
十五歲時便於羅馬舉辦過私人畫展的繪畫天才,受禦用畫師托馬斯·勞倫斯爵士稱讚的新一代學院派領軍人物。
曾任羅馬藝術學院水彩人像學講師,現任皇家美術學院淡彩學教授及艾特爾畫室負責人兼主筆畫師。
雖然亞瑟並不是很懂浪漫派畫家,也不是很懂藝術學院和羅馬,但是作為一位不算太正宗的英國紳士,他還是知道,在這座小島上凡是和皇家沾邊的東西,不論質量如何,總歸是便宜不了。
雖然艾特爾先生滿臉微笑,但在亞瑟的眼裡,這位三十出頭、風度翩翩、備受追捧的藝術家仿佛正死死盯著他那並不算特彆寬裕的銀行賬戶,隨時準備劃走一大半。
雖然大夥兒常說,藝術品將會隨著時間的流逝不斷升值,尤其是當藝術家去世之後。
但亞瑟覺得,艾特爾先生看起來還是太年輕了,作為一名穩健型投資者,他可不會掏出大半家當去賭艾特爾先生突然暴斃。
正當亞瑟思考著該如何委婉而又不失禮貌的回絕對方的建議時,活動完僵硬身體的諾頓夫人推開了畫室的大門,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艾特爾見狀,也隻得無奈的衝著亞瑟眨了眨眼睛:“待會兒再聊吧,記住我的話,你們現在可以同諾頓夫人聊聊稿子的事情了。”
得到了艾特爾言傳身教的迪斯雷利率先開口問道:“您現在心情怎麼樣?夫人。”
諾頓夫人被迪斯雷利突如其來的問題給弄得摸不著頭腦,不過她依然很有禮貌的回應道:“感謝您的關心,在活動完身體以後,我現在感覺好多了。”
“那麼您想好了寫點什麼題材的了嗎?”
“嗯……”諾頓夫人啞然失笑道:“說實話,最近我想寫的東西還挺多的。但是您要是突然問我,我還真不知道從何談起。”
亞瑟見狀,忽然笑著開口道:“其實本傑明最開始問我的時候,我也不知道寫點什麼事情。但是那時候他告訴我,你就寫點自己最熟悉的,最關心的事情就行。於是乎,就有了現在的這部《黑斯廷斯探案集》。夫人,如果您沒有頭緒的話,不如也像我這樣,從自己熟悉的角度開始入手吧。”
諾頓夫人一邊保持著微笑,一邊開口道:“感謝您的建議,黑斯廷斯先生。但是不幸的是,我稱不上是您那樣博學而又有豐富經曆的人。我隻不過是個庸俗的普通女人罷了,就像你看到的那樣,我十六歲成年沒多久便嫁了人。家裡本為我安排好了丈夫的人選,但我偏要自己去挑,結果到頭來還是踏上了與那些被安排的女人們同樣的命運。你應該見過我家那位吧,他是威斯敏斯特的治安法官,你們之間的相處還算愉快嗎?”
亞瑟聽到這話,隻覺得有些為難。
如果直截了當的順著諾頓夫人的話接下去,痛斥諾頓先生是個不得體的小人,那顯然是不符合社交禮儀的。
但如果誇獎諾頓先生,又會惹得諾頓夫人對他心生嫌隙。
而且最重要的是,根據倫敦警務情報局的最新情報。從半年前諾頓夫婦共同出席那場科堡音樂會開始,諾頓夫婦的關係似乎有所緩和,這一點最好的證明便是分居多時的夫婦二人又重新住到了一起,
因此,亞瑟也不明白諾頓夫人心裡的怨氣到底還像不像是半年前那麼大了。
而且最讓亞瑟感到奇怪的是,根據情報,墨爾本子爵時不時還會去諾頓家做客。而在諾頓先生不忙的時候,他也會親自送自家夫人到內務部與子爵閣下暢談友誼。
這種奇妙到令亞瑟難以理解的行為,自然將三人間那曲折複雜的離奇關係又推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這種複雜到極點的感情聯係估計也就隻有埃爾德能夠攪和明白。
但遺憾的是,這會兒埃爾德有可能已經進了食人族的嘴裡了。
在敵情不明的情況下,亞瑟琢磨了半天,最終還是決定穩妥行事,選擇了一個略顯委婉的說法:“諾頓先生雖然先前是一位資深律師,但在他回來當法官之前,一直都把精力放在議會的瑣事上,適應新工作需要一點時間,這方麵我是可以理解的。”
亞瑟這段話既顧全了諾頓夫人的麵子,還順了她的意。
但令亞瑟沒想到的是,諾頓夫人好像並不打算給諾頓先生留多少麵子。
“唉……我就知道,治安法官的位置都沒坐熱乎呢,丟了好幾年的法律知識也還沒全部撿起來,然而他這會兒又惦記上檢察署的事情。這就像是他的那次敗選一樣,基本盤還未穩固,便又跑去爭奪中間選民。結果到頭來,就是兩邊的票都沒拉到,隻能灰溜溜的跑回倫敦,衝著我發脾氣。”
諾頓夫人這段話隻是通常意義上的抱怨,但是亞瑟很快便提取到了關鍵信息:“諾頓先生想去倫敦地區檢察署?喔,我差點忘了,那邊好像是打算任命一位資深的禦前大律師充當檢察長的。諾頓先生既然能被任命為治安法官,這就說明他執業已經超過七年,這樣看的話,他確實不是沒有機會。”
諾頓夫人隻是搖頭:“不,黑斯廷斯先生,你不了解他。他的七年律師執業一共也沒辦多少案子,隻不過是聽從家裡安排,先混個七年,拿下禦前大律師的名頭而已。如果他是像您這樣一點點打拚下來的,我肯定不會說半個不字。但問題是,他不是。
自從成為治安法官後,他最大的樂趣便是到處和人拉關係。如果讓他做了檢察官,肯定會鬨出亂子的,然而就是這樣簡單的事情,他居然沒有自知之明,這簡直是太可笑了。他不止一次厚著臉皮讓我去幫他求威廉,還說了那些難聽的話,您簡直不知道他把我當成什麼了,我可不是他那樣不知羞恥的人。喔!我的上帝啊!這一切的一切,簡直比還離奇。”
語罷,諾頓夫人還不忘衝著艾特爾先生開口道:“麻煩您替我在肖像畫上添上一條祖母綠項鏈,再來上幾顆紅寶石戒指。”
艾特爾聞言愣道:“可是,夫人,您今天並沒有戴這些首飾啊!”
諾頓夫人咬著牙道:“我知道,我也沒有這些首飾。但是我覺得自己遲早有一天會被氣死,而一旦我死了,他要不了多久肯定會再娶。我要讓那個新來的女人為了找到這些首飾而發狂,這樣才能讓他得到報應。我發誓,我就算死了,也必須得讓他不得安寧!”
亞瑟聽到這話,忽然開口道:“夫人,我覺得如果您真這麼做的話,可能在傷害到諾頓先生之前,您自己就得被傷害了。不止如此,也可能會傷害到墨爾本子爵的。”
諾頓夫人聞言一愣:“這是為什麼?”
亞瑟回道:“您想想,您沒有這些首飾,但畫像卻出來了。諾頓先生如果看到這幅畫,肯定會說這些首飾是其他人送給您的。這不就……”
亞瑟這話剛說完,諾頓夫人頓時如夢初醒:“天啊!黑斯廷斯先生,你說得對,我不能這麼做。可是……如果我不做些什麼,我又覺得有些不甘心……”
亞瑟聽到這話,忽然嘴角上翹,他隻是微笑道:“這沒什麼的,你難道忘了嗎?您還有您的筆。如果您真的在哪天遭遇了不幸,我們會想方設法替您將這些事情公布出來的,當然了,前提是您願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