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宗的老倫敦紳士多半會建議他到攝政街抑或是攝政街旁不遠處的傑明街轉轉。
建設於1811年的攝政街是先王喬治四世在擔任攝政期間下令修建的,喬治四世雖然有著種種毛病,但是不得不承認的是,在他擔任攝政及國王期間,在對於倫敦西區各處商業街的開發上居功至偉。
攝政街的設計規劃一掃倫敦幾個世紀以來由於各種火災、水災以及大規模無序擴張導致的混亂與狹窄,這座寬敞明亮的街道自從181年整體竣工以來,便一躍成為了倫敦這座商業城市最閃耀的購物街區。
在這裡,你隨處可見帶著仆人們出行購物的達官顯貴們,也可以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看到數不勝數的想要仿照上流社會生活方式,打算下血本給自己購置一身說得過去行頭的中等階級紳士淑女們。
當然,也有一些較為古板的老倫敦至今依然不願承認攝政街作為新時尚中心的地位,他們依舊固執的堅持與攝政街不過是女人們挑新裙子和小首飾的地方,而真正的倫敦紳士則應該去與攝政街僅一個路口之隔的傑明街訂製服飾、采買煙鬥煙絲。
始建於1664年的傑明街在老倫敦紳士心目中的地位是獨一無二的,作為倫敦有口皆碑的男人街,你可以在這處不過三四百米長的街道上找到19世紀男人所需要的所有事物,當然,我的意思是除了女人。
當然,近年來,誠然傑明街作為男士聖地的地位正在受到薩維爾街的強勢挑戰,但兩者在近十年的交鋒中還是逐漸發展出了各自的特點。
薩維爾街以晨外套、晚餐服、短外套、吸煙外套聞名,而傑明街則堅強的捍衛了自身作為以男士襯衫、禮帽、皮鞋最高標準的地位。
亞瑟叼著煙鬥站在傑明街與攝政街的交叉路口,聽著身旁的敗選戲精議員兼《英國佬》主編迪斯雷利先生對於兩條男士街道曆史源流如數家珍的介紹,隻是將煙鬥向下一扣,用指尖彈了彈裡麵的煙灰。
迪斯雷利見狀,隻是微微皺眉:“亞瑟,你得注意點清理煙灰的姿勢,還有,瞧瞧伱這身行頭,到底是哪個天才告訴你,你應該穿著一身製服跑到這地方來的?我不求你打扮的像是皇家衣著顧問博·布魯梅爾那樣時尚,但你最起碼也得弄一身合身的衣裝。你那麼多稿費,總不能全存銀行了吧?”
亞瑟低頭瞧了眼自己的燕尾服外套和白手套,又抬了抬自己的胳膊,這才確定的點頭道:“我覺得這身還是挺合身的,既不會束縛行動,也不會影響我處置特殊情況。反倒是我那身專門用來出席宴會的服裝穿起來實在是太不舒服了,一個刺拳下去,敵人還沒倒下呢,我的肩膀倒是得先裂開了。”
迪斯雷利聽到這話,隻是嫌棄的搖頭道:“那是你沒有選到一身合適的,罷了,反正今天也沒什麼事,我先帶你去挑一身合適的休閒外套吧。要不然你穿著這個,我可沒膽量帶你暢遊附近的街道。”
“可是我今天身上沒帶多少錢呀。”
“沒帶錢我就先幫你墊著,下次結算稿費和利潤分紅的時候,我直接從你的份額裡扣掉。”
語罷,迪斯雷利也不管亞瑟樂不樂意,推著他的後背便將他一路頂進了街邊的服裝店裡。
不消多時,服裝店的大門再次被人推開,剛剛的警官亞瑟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重新出現在眾人麵前的是一個頭戴高禮帽、上穿半截燕尾服黑外套、內搭簡潔黑馬甲與無紐扣白襯衫、下著米黃色緊身馬褲、拄著一根小手杖的倫敦銀行家。
迪斯雷利跟在亞瑟的身後,滿意的欣賞著麵前這身由自己精挑細選的傑作,他衝著亞瑟敲打著商店的櫥窗玻璃,開口道:“看看,亞瑟,你穿著這身,行走在攝政街上就方便多了。”
亞瑟望著櫥窗玻璃上的倒影,彎下腰捋了捋自己的頭發,隨後又四處張望了兩下。
迪斯雷利看到他這樣,也禁不住跟著四處張望,他一邊尋找還一邊問道:“你看什麼呢?哪兒有美人嗎?”
亞瑟隻是回道:“路燈呢?我還需要一根繩子。”
迪斯雷利聽到這話隻是哈哈大笑,他用手背拍了拍亞瑟的胸膛:“怎麼?你也覺得自己現在帥的都要上吊了?不過放心吧,亞瑟,在你上吊之前,女士們都已經把路燈占完了,你還是去跳泰晤士河算了。”
亞瑟聽到這話,隻是聳肩道:“泰晤士河?那裡的位置也滿了,說不準亞曆山大這時候就在裡麵呢。”
“亞曆山大淹死了?”迪斯雷利嚇了一跳:“他下月的稿子還沒交呢!”
亞瑟淡定道:“不,彆緊張,本傑明。亞曆山大如果淹死了,那確實是個悲劇。但是如果他沒被淹死,那可就是場災難了。而且我相信以亞曆山大的體積,就算掉進泰晤士河裡,多半也會浮起來的。所以,你與其關心他,還不如再給我多介紹介紹攝政街上的香水鋪子呢。”
迪斯雷利聽到這兒,終於反應過來亞瑟是在開玩笑,他樂道:“你這話可千萬彆讓亞曆山大聽到,我聽說他最近買了把好槍,前兩天還特地跑來找我炫耀呢。你這麼損他,把他惹急了,說不定會跑來找你決鬥的。”
“那不是挺好嗎?”亞瑟摸出兜裡空空蕩蕩的煙絲盒掃了一眼:“他來找我決鬥,那好槍就是我的了。”
迪斯雷利也看到了亞瑟的空煙絲盒:“煙絲沒了?要不我們先去找間賣煙絲的店吧?我知道傑明街上有家好的,埃爾德走了之後,你都弄不到皇家海軍內部正宗的走私貨了吧?”
亞瑟微微點了點頭:“偶爾還能從西印度碼頭搞到一點,但味道確實沒有埃爾德的貨強。既然你這麼推薦,那我們就先去傑明街看看吧。我記得傑明街上應該也有賣香水的吧?”
“不不不。”迪斯雷利一邊帶路一邊糾正道:“傑明街隻賣男士專用的古龍水,至於女士們用的香水,比如說倫敦老字號的佛羅瑞斯、克雷德,又或者是法蘭西的布蕾、嬌蘭什麼的,你得去攝政街上找。”
穿行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亞瑟推了推眼窩裡看不見剩餘價值的單片鏡,問道。
“你為什麼對這些東西這麼熟悉?我知道你是個作家,與此同時還是個律師,沒想到你對於時尚界也這麼有研究。”
迪斯雷利聽到這話,隻是得意的扭了扭領口:“亞瑟,這你就有所不知了。不論是作家還是律師,說到底還是得和人打交道的。我是個時尚家,要想寫好時尚,我當然得了解最近的時尚是什麼。
至於律師,雖然我早就不乾了,但是一個真正有能力的律師,其價值不僅僅體現在能夠勝訴,也在於你能否源源不斷的接到案子。不拓展自己的社交圈,讓自己成為宴會上閃耀的焦點,可沒辦法在這律師這行裡走的長遠。”
亞瑟微微點頭:“說的好像有點道理,那你最近拓展社交圈的計劃進展的如何了?”
迪斯雷利就好像一直在等這話似的,他得意洋洋的從兜裡摸出一份揉的都有些發皺的報紙在亞瑟麵前展開:“瞧瞧,來,亞瑟,瞧瞧,告訴我上麵寫的是什麼?”
亞瑟俯下身子看了一眼,一字一句念道:“今日穿搭推薦來自時尚新星本傑明·迪斯雷利先生,他將在本報首次分享他在芙拉克禮服上的穿著心得:一件亮橙色馬甲,一件紅色長褲,再加上一款短款芙拉克禮服,這就是今年最時髦的休閒紳士裝束。眾所周知,芙拉克禮服正在成為倫敦紳士們的新寵兒,而我的芙拉克禮服之所以能看起來更加與眾不同,其關鍵之處便在於我在禮服收腰處采用了一種全新的打褶方式,將人體纖細的腰身處打造出完美順滑的曲線。以下是我的打褶心得……”
迪斯雷利聽到這兒,嘴角愈發上揚,他的驕傲與得意幾乎連被拴在路邊燈柱上吃著燕麥的馬兒都能瞧的出。
“亞瑟,怎麼樣?沒想到吧,我現在儼然就要成為同布魯梅爾先生那樣重要的倫敦時尚界領軍人物了。”
亞瑟聽到這話,隻是瞧了眼迪斯雷利,隨後緩緩搖頭:“成不成為領軍人物我倒覺得沒那麼重要,但我覺得或許你應該對讀者誠實一點。”
“誠實?”迪斯雷利一臉不悅道:“我哪裡不誠實了,我可是毫無保留的把如何打褶的方法都交給讀者了。”
“當然,但我說的不是這件事。”亞瑟指著迪斯雷利的細腰道:“我說的是這個,你的這個腰同如何打褶沒有任何關聯。一個男人的腰之所以能細成這樣,我嚴重懷疑你是穿了女士們的胸衣。”
迪斯雷利聽到這話,瞬間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耗子,他漲紅了臉低聲罵道:“該死!亞瑟,你是怎麼瞧出來的?”
亞瑟當然不會說自己是從法國的維多克先生身上找到的靈感,他隻是回道:“本傑明,你彆忘了,我是個警察,而且還是個偵探。你究竟乾了什麼,我一眼就能瞧出來。不過……”
亞瑟伸手一扣迪斯雷利的領口,隻聽見啪的一聲,鬆緊帶彈到迪斯雷利的肩胛骨上,疼的他差點叫出聲來。
亞瑟驚訝道:“你還真穿了?”
“不然呢?”迪斯雷利氣不打一處來:“好了,這件事你知我知,除此之外誰都不能再知道了。”
“上帝也不行嗎?”
“當然不行了,他要是知道了,會降下神罰的!”
“你但凡真有這麼敬神,也不該乾出這種事情。”
“閉嘴!亞瑟!”
亞瑟與迪斯雷利一路吵吵鬨鬨的,引得路過的紳士淑女們都忍不住掃了他們一眼。
不過這種注目倒也沒有維持太長時間,因為大夥兒都覺得,這大概是哪位銀行家與合夥人在為了經濟糾紛而爭吵,這種事情在倫敦也不算太罕見,並不值得大驚小怪的。
兩人吵吵嚷嚷走進了傑明街上一家掛著‘男士專賣,女士止步’的小店鋪,剛剛推開門,便聽見了一陣悅耳的鈴鐺聲。
站在店門前負責提防小偷的夥計先是打量了他們倆的穿著,隨後又發現了迪斯雷利熟悉的麵容,於是禮貌笑道:“迪斯雷利先生,您是熟客了,多餘的事情我就不向您多介紹,您和您的朋友自己挑。如果有什麼要求的話,您直接向我或者其他夥計提就行了。”
迪斯雷利剛進店,便收斂了吵鬨時的麵容,一本正經的冷酷表情看起來就像是位正宗的倫敦紳士一樣。
“有勞了,我今天帶我的朋友來挑點煙絲和古龍水什麼的。我這位朋友的嘴比較刁,以往抽西印度的正宗貨抽慣了,你們這兒有沒有從聖多明戈的正品?不要想著糊弄我們,是不是真東西,我們嘗一口就知道。”
夥計聽到這話,隻是笑著開口:“迪斯雷利先生,您瞧您這話說的。我們店裡的東西雖然比外麵貴了點,但是質量都是一等一的。看來今天一樓的常規貨品是入了不了您的眼了,您直接帶著您的朋友去二樓吧。那兒的東西您隨便挑,能嘗出一點兒假來,隨時都可以上我們這兒退貨。”
迪斯雷利又問了句:“古龍水也一樣嗎?”
夥計笑著開口道:“今天您的運氣不錯,我們店裡來了位新的香水調劑師,您待會兒和朋友挑完了煙絲以後,可以直接去後麵的香水房裡要求配置特調香水。所有的原材料,什麼樣的香型,隨便您說,當場完工當場交貨。您說這樣的生產方式,我們總不能在您的眼皮子底下作假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