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順著百葉窗照入臥室,鋪著白床單的床上早已空無一人,臥室的主人早已洗漱乾淨,此時的他已經穿上自己的行頭,來到鏡子前整理儀容。
在等身高的落地鏡前,亞瑟·黑斯廷斯正不緊不慢、一絲不苟的係上燕尾服的每一個紐扣。
漆黑的圓頂高帽,深藍高領燕尾服,腳蹬深灰馬靴,修身的潔白長褲配上閃亮亮的銀扣子和牛皮帶,腰帶的右邊彆著一根粗大修長的木質警棍,懸掛於左的劍鞘中則插著一柄帶有顯著維多利亞風格的警官刀。
他望著鏡子中的自己,揮手撣去左臂藍白袖章上的灰塵,這才微微點頭。
“穿上這身製服,你看起來還真是像模像樣。嘖嘖嘖,誰會想到這樣一位高貴、出眾的年輕人,居然會是個與魔鬼簽訂了契約的惡棍呢?”
亞瑟的耳邊響起了邪惡陰冷的問候聲。
奇怪的是,鏡子裡除了亞瑟以外彆無他人。
但在亞瑟看來,顯然並非如此。
他深黑色的眼睛裡閃爍著淡紅色的微光。
“倘若不是拜你所賜,我此時應該正坐在倫敦的證券交易所或銀行裡,一邊欣賞泰晤士河兩岸的美景,一邊享受美食與咖啡,過手著幾十萬甚至幾百萬磅的股票生意,隨便放出兩句話就能讓那些掉進錢眼裡的人們發癲發狂。而不是拿著每周十二先令的補貼,成天來往於最肮臟混亂的倫敦東區,冒著生命危險去和小偷與殺人犯打交道。”
一個虛幻的身影在亞瑟麵前漸漸凝實。
那是個穿著彩色雜技服、帶著小醜帽、綴著小醜鼻,畫著誇張紅白妝容,雙目激凸、頭長犄角的年輕人。
他橫躺在落地鏡的框架上,正用那雙布滿了赤紅血絲的眼珠子目不轉睛的盯著亞瑟。
亞瑟愣了好一會兒方才微微皺起眉頭:“阿加雷斯,你今天這是什麼打扮?”
話音剛落,癲狂的大笑便響徹亞瑟的耳邊,刺耳的笑聲仿佛要貫穿他的耳膜,順帶把他的天靈蓋和房頂一同掀開。
“愚人節快樂!亞瑟!”
阿加雷斯笑的前仰後合,他正為方才亞瑟困惑迷茫的神情得意不已。
亞瑟冷漠的望著這位脾氣古怪的魔鬼,隨後淡定俯身撿起了掉在地上的紅頭鼻子。
“給,你的鼻子掉了。”
阿加雷斯一邊抬起三根手指輕輕撚起紅頭鼻子,一邊眉飛色舞的糾正道。
“哦,我親愛的亞瑟。這可不是我的鼻子,而是我今天的早餐啊!”
“你的早餐?”
亞瑟定睛看去,這才發現那顆紅頭鼻子上居然長著張痛苦的人臉,而且這張臉他還有些眼熟。
“喔?這不是鄧普斯教授嗎?自從我畢業已經過去半年多的時間了,這段日子您過得還好嗎?”
紅鼻子上的人臉發出一陣哀嚎:“亞瑟,求求你不要再讓這個惡魔折磨我了!我承認在學業上故意刁難你是我的不對,可我後來不是已經安排你順利畢業了嗎?為什麼,為什麼你還要這麼對我?”
亞瑟對於鄧普斯教授的苦苦哀求置若罔聞,他隻是輕輕搖了搖手指。
“鄧普斯先生,您這麼說可就有失公允了,還是讓我來為您還原一下事實吧。
您之所以讓我順利畢業,不是因為您良心發現,而是因為我在您準備強迫艾麗莎的時候撞破了您的好事。而我之所以會恰好出現在那裡,是因為這一切本來就是我安排好的。
當時您可是答應我,隻要我不把這件事抖出去,您什麼都願意做。既然如此,獻出靈魂也是理所當然吧?”
“可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鄧普斯的話還沒說完,阿加雷斯便將他丟進了嘴裡。
隨著一陣劇烈的咀嚼,猩紅的血水順著他的嘴角一絲絲的滴落。
隻見阿加雷斯的五官緊緊揪成一團,隨著喉頭一陣聳動,伴隨著鄧普斯的痛苦哀嚎,魔鬼心滿意足的揉了揉肚子,打了個響亮飽嗝。
“對於早餐來說,這頓餐點實在是太過豐盛了一些。”
亞瑟對於如此血腥的場景顯然已經司空見慣了,他甚至還有閒心問了句:“味道怎麼樣?”
阿加雷斯半米長的舌頭就像雨刷器一樣刮過嘴角,將最後一點血跡與殘渣也卷進了嘴裡。
“香香的,就是有點臭。好了,接下來讓我看看午餐該吃什麼吧?”
阿加雷斯打了個響指,隨著火焰在他的指尖躍動,一份裹著牛皮封麵的菜譜憑空出現在他的掌心。
他隨手翻了幾頁,忽然眼睛一亮指著其中一頁畫像衝著亞瑟喊道:“嘿,亞瑟,你覺得這個怎麼樣?”
亞瑟正整理著鬢角的頭發,他抽空瞟了一眼菜單,上麵畫的是一個留著淡金色長發、撐著蕾絲邊白傘的靚麗少女。
他隨口問道:“你想吃掉艾麗莎?”
阿加雷斯閉上眼睛幻想著,他的嘴角已經不受控製的流出了大把口水。
“我沒記錯的話,這位小姐好像對你有點意思吧?戀愛中的少女最容易上當受騙了。
隻需稍稍發揮點你那無處安放的魅力,就能輕而易舉的把她送進我的嘴裡。慘遭戀人背叛而萬念俱灰的妙齡少女,想想就知道是人間美味。
嗯……
或許可以再加點調味料。亞瑟,你覺得把她騙到手以後,你再當著她的麵劈十幾次腿,會不會增添點風味?”
“你就不怕吃起來苦的澀嘴?”
阿加雷斯雙手合十滿臉堆笑:“哦,我親愛的亞瑟,你誤解我的意思了。我說讓你劈腿,不是指去和女人劈腿,那也太常規了。你要記住,我可是魔鬼。”
亞瑟聞言也不生氣,他隻是端起桌前的紅茶杯,輕輕地抿了一口。
“魔鬼都喜歡和男人劈腿嗎?”
阿加雷斯的頭部猛然漲大,因為憤怒而變形的五官幾乎都快要頂到亞瑟的腦袋上了。
“亞瑟!不是魔鬼都喜歡和男人劈腿,我說的是你,是你!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但亞瑟顯然不吃這一套,對於阿加雷斯的嚇人把戲,他早就見怪不怪了。
“那就是隻有你喜歡嘍?阿加雷斯,你也太不合群了。”
“我是讓你去和男人劈腿!”
阿加雷斯咆哮著,他的聲浪吹得亞瑟的頭發隨風飄蕩。
亞瑟麵不改色的回道:“我拒絕。”
“為什麼?”
“因為負擔太大。”
“對艾麗莎嗎?”
“對我。”
阿加雷斯就像是泄了氣的皮球,整個人都瞬間癟了下來,隻剩下一張皮鋪在地毯。
“行吧行吧。不論如何,你先把艾麗莎騙到手,劈腿的事情我們可以再商量。”
“我拒絕。”
“這次又是為什麼?”
“這主要是出於兩方麵考慮。第一,艾麗莎和我沒有任何利益糾葛,並且她還在鄧普斯教授的事情上幫助過我。因為我是一個有良心的人,所以我並不打算恩將仇報。”
“哦!我聽到了什麼?良心!亞瑟,想不到你這種窮小子還擁有此等奢侈品!”
阿加雷斯的皮囊瞬間膨脹,他虛幻的身體伸出腦袋插入亞瑟的胸膛,毫無阻礙的四處扭動著脖子。
“這裡黑漆漆的,空蕩蕩一片,我什麼都看不見。良心?那顆金子般的心在哪裡?”
阿加雷斯見亞瑟不回答他,又繼續在那裡大喊大叫:“亞瑟,你聽得見我說話嗎?說話嗎?話嗎?嗎?”
亞瑟隻是淡淡的回了一句:“我或許沒有良心。但與此同時,我也異常篤定我的心胸沒有寬廣到可以產生回音。”
話音剛落,亞瑟便端起茶杯一飲而儘。
沒一會兒,阿加雷斯便捂著濕漉漉的腦袋回來了。
他憑空變出一張手帕擦拭著腦袋,不滿的開口道:“那你接著說第二點吧。”
“第二,是因為你在我這裡毫無信譽可言。你說過會幫我,但你並沒有做到。”
“我怎麼沒有做到?”
阿加雷斯怒發衝冠,烈火在他的頭頂燃燒,沸油在他的頭發上翻滾。
“你說過想上大學,所以我才費儘心思給你安排了個頭腦不清醒的鄉紳老頭兒做你的便宜叔叔,順帶著利用他的關係把你塞進了剛剛成立的倫敦大學。
作為交換,你將會為我提供源源不斷的靈魂。這可都是咱們約定好的!
現在你已經如願成為了一位優秀的大學畢業生,我的諾言已經兌現,現在輪到你兌現你的籌碼了!”
亞瑟對於阿加雷斯的怒火視若無睹,他冷漠道。
“我很榮幸被你稱為一名優秀的大學畢業生,如果那些銀行家和政客們也這麼認為就好了。”
“哦……”
阿加雷斯聽到這裡忍不住咬牙憋著笑,但他眼角的笑意還是出賣了他。
“亞瑟,你不要那麼悲觀嘛。我相信有朝一日倫敦大學肯定可以獲得王室和議會頒發的教學特許狀的。等到那個時候,你的學曆就會受到社會承認了。不過在那之前,你還需要忍耐。”
“一個魔鬼,卻和我說要忍耐?”
亞瑟鬆了鬆衣領,試圖讓脖子更舒服一點。
“阿加雷斯,我看你去做加爾文宗崇信的基督算了,魔鬼這個職業並不適合你。或者說,你早就知道倫敦大學拿不到特許狀,所以故意去讓我念這所沒資格頒發學位的大學,以此來培養我的反社會人格,從而更好的幫你做事?”
阿加雷斯的嘴幾乎都要咧到耳垂,他十指交叉溫和細語:“亞瑟,你真是我肚子裡的小蛔蟲,我那點小心思都要被你看穿了。不過你是怎麼知道我的想法的?”
亞瑟瞥了他一眼,提起小牛皮包拉開房門:“自然是因為我不是第一次體會。獲得了知識卻又找不到相應的工作,這種方式肯定會把人變成反抗者的。”
血盆大口猛然浮現在亞瑟的麵前,潔白的牙縫間塞滿了各類生物的血肉與骨頭,碩大的扁桃體懸在半空就好像一座搖晃的擺鐘。
“可是你看透了又能怎麼樣呢?向魔鬼祈求獲得幸福,這種事情本身就足夠愚蠢了。乖乖替我做事,或許你還有改變命運的機會。”
亞瑟微微皺起眉頭,嫌惡的抬手捂住了鼻子:“阿加雷斯,你應該去看醫生。這種程度的口臭,可不是一個小感冒能解釋的。”
“我們的契約上寫的清清楚楚,亞瑟·黑斯廷斯,你的靈魂早就歸我所有。填不飽我的肚子,就隻好用你來佐餐了。”
“你剛剛叫我什麼?”
“亞瑟·黑斯廷斯。”阿加雷斯囂張狂笑道:“你該不會是嚇破了膽,連自己的名字都忘記了吧?”
亞瑟一撇嘴,很無奈的問道:“究竟是誰告訴你,我叫這個名字的?”
“嗯?”
阿加雷斯心中浮現出一絲不妙:“你、你難道不叫這個名字?不可能。”
亞瑟先是翻了個白眼,隨後又衝著阿加雷斯比了個中指。
“我和你說過很多次了,我叫楊帆。至於你口中的亞瑟·黑斯廷斯,我也很想知道他到哪裡去了。
如果你能夠找到他的靈魂,那麼在你吃掉他以前,請務必把他召來讓我問問。
另外,如果你沒能力讓我大富大貴的話,就請立刻從我的身前挪開,你肚子裡的小蛔蟲要滾去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