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主管,你是孤島星係管理的老資格了,對於待估價星球的社會組織引導控製有非常豐富的經驗。可在這種關鍵時候,你表現得非常不職業。我這種搞技術的外行人也知道,對那種威脅目標,你那幾枚核彈要麼不要扔,要麼就更爽快些,不砸爛幾個瓶瓶罐罐,隻會讓人看出你的虛弱和破綻,到最後什麼都收攏不起來……”
既然知道是自己是外行,還這麼講,是不是之前讓人從“隔離帶”裡趕出來,還帶了個“尾巴”,覺得丟臉了?
話說思想星團的“上載者”,也有丟臉這種情緒嗎?
伊勢輝心頭腹誹,表麵上還是連連應是,做足了功夫。
他知道,如今自己是替領導背鍋來著,不管那邊是否領情,這份姿態一定要做出來。
也沒有讓他等太久,幾秒鐘後,宛媿冷淡的聲音就響起:“是我讓他保守一些,避免對當前實驗造成乾擾,且影響接下來的估值進程。”
“是這樣嗎?”
虛擬會議室裡有了些凝滯感,這個時候伊勢輝是絕對不敢抬頭的,眼睛指向地麵,隻當什麼都沒有發生,但就算是這樣,他對整個通訊空間的布局仍然是非常清楚。
過去這十一個諸天標準年,按照這個星球的曆法,大概四十年時間,他所經曆的會議格局基本上就沒有變過:處在上位的,一定是那兩個人和三把椅子。
兩個人,即野火和宛媿兩個主事大佬,他們各自一把椅子。
哦,宛媿一般都站著,那是習慣。
至於空下的椅子,則屬於那位正陷在“對麵”的屠格。
伊勢輝也隻是當年出發的時候,與屠格見了一麵,後麵那人便帶領一部分手下提前到這處星空……再無消息。
起碼伊勢輝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屠格不能到場,隻有宛媿和野火這兩位大佬發號施令,原本的“三人團”變成了“兩人團”,要說很多事情就難辦。但過去這些年,兩個大佬之間大部分時候還是你乾你的、我乾我的,互不乾涉,也不會有什麼矛盾衝突……
嗯,就算是有,也不會出現在伊勢輝等手下麵前。
所以,隻要是宛媿主動將這個鍋接回,伊勢輝這邊的壓力基本上就消解掉了。
不出所料,野火的尖銳態度當即緩和,聲音倒是一貫的冷硬:“估值什麼的不是我的職責範圍,既然宛媿女士你已經交代了,那就隨你們的意。”
不愧是隻派了個分身到這裡的“上載者”,知道自家這分身怎麼著在事後都要被銷毀,也就無所謂了。
既然是這樣,他剛剛生什麼氣啊?
伊勢輝了解的情況實在太少,想不明白。
不過再怎麼樣,那處臨時星門正建得如火如荼,探險團也過來了,他的苦日子終於要到頭了。而現在這個星球明顯變得不對勁兒,後續會不會影響到他的報酬?
雖然打定主意吃兩邊,但這邊如果折損太過,這十一個標準年的時光消耗,還是有些不值的。
無論伊勢輝怎麼想,今天這關他是過了,也沒了留在這兒的意義。
宛媿就道:“你去忙吧,重點目標跟進就好,用好臨時監控平台,不用在意成本。”
臨時監控平台其實就是低軌道空間站,用來替代那些被摧毀的淵區監控設備。平常肯定不會放置太多,但技術是現成的,生產線也好辦……
伊勢輝當即表態:“我會全力壓縮生產和發射周期。”
“嗯。”宛媿默許。
這下子,地球上那些貪婪的蟲豸又有大訂單吃了。
這麼個土著星球,沒有星盟迫切需要的資源,得不到什麼實利,但閒著也是閒著,隻要審美過得去,從那些“孝敬”裡,總能取點兒樂子。
伊勢輝心頭一喜,連忙施禮退出。
虛擬會議室裡隻剩下兩個人,布局自然調整,兩邊隔空相對。
不需要什麼閒話、客套,稍停幾秒,便進入正題。
野火是技術總監,也是“隔離帶”的責任人,哪怕最近他遠離地球,在太陽附近搞觀測,“隔離帶”出事,他也責無旁貸。
現在,他就需要描述清楚那邊的事態,哪怕宛媿的距離比他要接近得多。
“從當前情況看,土著羅南已經實現了對‘隔離帶’的全麵封鎖,我們與李維那邊的聯係已是停滯。然而這種‘封鎖’本質上是‘掌控’,那個羅南重塑了‘隔離帶’……順便加了把鎖。”
宛媿冷淡表示:“你對羅南評價很高。”
“因為他理順了‘隔離帶’之所以為‘隔離帶’的基本架構。我早說過,那裡是‘時空’和‘夢境’架構的重疊,且是多重時空和夢境的無規律雜糅,有這個‘瘤結’橫在中間,兩邊人員和信息的交流隻能憑概率。”
屬於野火的那個通訊區域,隻是一具隨意扯過來的維修機械人坐在椅子上,但給出的判斷,卻很認真:
“可現在,那個土著以他創造的‘時空剪影’結構,強行替換了這‘瘤結’。以有序替代無序,做得這麼輕巧快捷,讓我們反應不及,必然需要深度掌握這片時空,尤其是那些被遮蔽的深層世界結構,當然還有那惱人的‘夢境’屏障。我們一直在研究,李維也是,但最後,被那個土著搶先做到了……不管他現在有沒有被時空和夢境架構的反衝震死,他在這兩個領域的水平都已在我們之上。
“如果將類似課題視為一個交叉學科,即將最貼近真實宇宙規則的時空類能力,和極悖逆真實宇宙的夢境係能力結合在一起……他在該領域的水準,足堪為‘師範’。當年的幻魘神國,也許會很樂意給他一個高等祭司的位置,唔,也可能是神眷者。”
這份評價說完,虛擬會議室裡又陷入靜默。
維修機械人臃腫麵部的暗紅獨眼微微閃爍,注視“對麵”空曠房間裡站得筆直的瘦削女性:
“我是不是說了比較敏感的話題?”
“無所謂。”
確實無所謂。
野火的本體其實全在“雲端”,到這裡參與“秘密任務”的,隻是一具下載後脫機運行的臨時分身,任務結束後就要銷毀的。其該有的報酬已經預支了大半,雖然也有一些利益訴求,比如超額獎金之類,也無礙大局。
宛媿要對這位相對客觀的判斷給予尊重。
野火冷硬的話音再度響起:“那我就繼續說下去——我們這裡是‘孤島星係’,哪怕未注冊,性質也一樣;而以那位‘土著師範’的水準,在目前這‘時空剪影’結構上延伸擴展,有相當概率形成特殊規則的半位麵。”
宛媿微幅點頭:“同意。”
此時,她已經基本明白野火在說什麼了,卻沒打斷。
野火繼續道:“自從我們到達這裡,十一個標準年,有兩次‘極域光’現象;還有,這裡沒有諸神披風覆蓋,淵區架構鬆散得讓人心曠神怡,卻也不是遺忘它非正常形態的理由。”
宛媿平靜回應:“這樣就是三、四、六、七。”
兩人說的是“七類波動”,是“諸天神國”治下,對深空危機、威脅苗頭的預警標準。包括“古神級彆時空動蕩”“天淵靈網結構異變”“特殊規則位麵和半位麵波動”“疑似孤島星係信息”“域外種突破口”“邊緣淵區非正常擾動”“邊緣極域非正常擾動”七種。
野火這邊直接羅列了四條。
“七類波動很多時候都混攪在一起,而這更證明,我們距離危機和威脅很近了,也許就在‘火山口’附近。”
“我以為,你早有覺悟的。”
“這你不用擔心。我隻是認為,太多元素糾合在一起,會讓人困惑,抓不住重點,我們更需要抓住核心與特質……比如,那位‘土著師範’展現出來的奇妙能力。”
“時空和夢境?”
“尤其是夢境。”野火不介意點得更透,“這種能力單獨出現、粗疏應用,都無所謂,從過往事例看,大量土著神明和幻想種都能獨立發展出相關領域的能力。但能夠與時空類能力結合得這麼好,又有四類特殊波動同時呈現,很容易讓人生出不好的聯想……宛媿女士,我聯想到‘幻魘之主’,並不過分。”
宛媿站在房間中央,注視對麵的臃腫機械人:“幻魘之主早死了,包括祂的異化屍骸。”
野火的機械麵孔缺乏表情:“難得聽天淵遺民對祂用‘死’這個表述。但你應該記得,我們組織內部有一個共識:‘立國神明’哪怕已經徹底殞亡,其崩解的神國也會有部分規則框架退往‘諸天’深處,以便在‘諸天神明’之間重新調整領域職能,理論上甚至有重生的可能。”
“那又如何?”
“含光星係那場神戰,使‘幻魘之主’轉為‘夢神孽’狀態,某種意義上是推遲了這個進程,無論是‘神國退藏’‘領域重劃’,又或是‘神明重生’,都成為不可能。直到‘冥河之戰’,徹底滅殺‘夢神孽’,進程才又鬆動。可多出了‘夢神孽’這個階段,後續會有什麼變化,已是混沌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