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千家似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菜畦。
遙認微微入朝火,一條星宿五門西。
嬴政從這裡出發,橫掃六合,完成了中國曆史上首次真正意義上的大一統。揮劍擊浮雲,諸侯儘西來。
劉徹以這裡為,撕碎匈奴,蕩平百越。他的國號成為一個偉大民族永遠的標識。建章錦繡,長樂未央。
楊堅站在灞橋柳下,揮袖東指,身後的虎狼之師呼嘯而出,平齊滅陳。一個多民族的文明框架指引了後世千年。
李世民勒馬渭水河畔,他那深邃的目光穿透遠山群岱,直上九層雲霄。天上地下,古往今來,隻有一個大唐。
秦時明月,今夜仍照,盛世長安。
長樂坊,府尹宅門。
種平剛剛從韓瓏的帥府開完會回到自己家中,長隨從他手中接過坐騎的韁繩,牽去喂料。夜深了,家人都已經睡下,他走進書房,命侍女點上燭燈後,坐在案前翻開書紙提筆勾畫。
“莎莎~”
就在他聚精會神的獨自一人處理政務時,耳畔突然傳來一陣聲響,種平疑惑的扭頭看向窗邊,窗戶微開,掛在柱子上的帷幔隨風飄動。
“誰在那裡?”
……
無人應答,隻有風聲。
看了一會,依舊不見有什麼異常。種平歎了口氣,將手中的鼠須放在筆山上,揉了揉眉心。
最近可能是有些勞累了……
下一刻,脖子上突然傳來一陣冰涼,他的瞳孔猛然放大!涼意襲遍全身,微微垂首看去——
一柄鋒利的刀刃,輕輕貼在他的脖子上,而他竟然毫無察覺!!
“你叫種平?”
“你是何人?”
簡單的寒暄過後,又是一陣沉默和寂靜。很顯然,大家都低估了對方的手段心性。
“我再問你一遍,你是不是長安府尹種平?”
“本官最後問你一遍,是誰派你來的?”
呀……
淩晨驚訝的看著自己刀下的大叔,這麼硬?刀都架脖子上了還這麼淡定,這家夥不怕死嗎?
“淩晨,放開他。”
一直隱藏在屏風後的韓登走了出來,將頭上的鬥蓬摘到背後,目光複雜的望著被挾持的種平。
在見到韓登後,剛才還一臉淡然的種平,神色這才發生了變化,驚訝的看著韓登:“問……問階?!你怎麼會……”
韓登拱手向他行禮道:“平叔,彆來無恙。”
種平毫不在乎的一把撥開淩晨的手,急忙離開桌案來到堂下,兩手提著垂衫邊角,雙膝跪地,伏手納頭拜道:“臣下拜見關中王。”
韓登伸手將他扶了起來,種平躬著身子,請韓登坐在右首椅子上後,這才陪坐在他的旁邊,屁股就耽了個邊,很符合君臣禮儀。
“我今天來,彆無餘事,隻為勸說平叔不要再跟著二叔了,沒有前路的。”
種平的國字臉上浮現出一絲思索之色,下一刻,顧左右而言他:“你的膽子也太大了,竟敢趁夜潛入長安城,你就不怕你二叔得知消息,將你和英至一起……”
韓登看著他不說話,盯了半天後,歎著氣說道:“這麼說來,平叔還是不願站在我這邊了?”
種平低頭看著地麵,一言不發。
見他這個樣子,韓登也隻好起身,無奈的說道:“既然如此,平叔就當我今天沒有來過,你跟著二叔,求你的富貴去吧。”
說罷,他便朝著淩晨揮了揮手掌,大步向著門口走去。
種平連忙起身伸手挽留:“問階!”
見韓登停下腳步,種平深吸了一口氣,長歎道:“唉!我與你爹,情同手足。昔日他在時,對我信任有加,臨終前也曾托付我要好生輔佐你,可……可你……”
“就因為我欲歸順文訓?”
種平緊鎖著眉頭說道:“你在東邊待的太久了,被他們灌了迷湯!今日的關中,是你爹帶著我們這幫老兄弟一刀一槍打下來的!創業之堅,興業之難,你根本無法體會!如今你要將大好基業拱手相讓,甘願為他人作嫁衣裳,叫我們這些人如何情願呢?!”
韓登轉過身看著種平,鄭重的說道:“我是在鄴城寄人籬下,和文訓接觸並不多,這並不是他給我灌了迷湯,而是我冷靜思考後的選擇。”
種平不解的問道:“為什麼呀?!問階,我們有十萬大軍!百萬子民!大哥雄踞關中,經營近二十年!你究竟是怎麼想的?為什麼要將你爹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拱手送人呢?你就……”
“平叔,你說的這些我都清楚,我知道這是我爹一生的心血,不用你來告訴我。”
韓登看著種平,語重心長的說道:“正因為我爹為關中奮鬥了一生,我才決意歸順文訓,不想讓他守護的百姓陷於戰火之中。
他這輩子乾的最多的事,難道不是為了讓關中的百姓能夠安穩的生活,不被黨項人蹂躪嗎?如果他有進取天下之心,早在應開疆起兵作亂那會,就排除萬難,率領你們揮師東進了!”
種平呆愣著望向韓登,抿了抿嘴唇,胡須跟著微動,欲辯無言。
韓登繼續說道:“他明明是實力最強,擁兵最多的一方諸侯。可是,孫芝和應開疆逐鹿中原時,他沒有出兵。文訓和應開疆爭奪天下時,他依然沒有出兵。你們跟了他這麼久,卻不知道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種平開口辯解道:“那是因為夏國賊子數度南下,我們分身乏術……”
“不,你錯了。”韓登盯著臉色難看的種平,一字一句的說道:“我爹從始至終,都沒想過讓家鄉子弟白白流血,除非他國來攻,否則你見他哪次主動出擊、想要擴大地盤過?
而今天,我是繼承我爹的遺誌,為家鄉百姓、為關中士紳,謀求一條出路。文訓起家,倚仗的是江淮士族,但卻將都城定在潁川勢力中心。如今更是廣納天下英才,青徐、燕趙儘皆歸心,又怎會區待我們關隴?
平叔,我為的不是田舍私計、一家之利。而是為了完成爹的遺願,為了我們的親朋故舊能夠免於戰火。為了天下百姓能夠重歸一家。唐末以來,紛亂離擾,苦戰久矣!”
種平難以置信的看著韓登平靜的眼眸,顯然是受到了很大的衝擊,嘴唇一直在動,可卻說不出一個字。
“就算拋卻這些遠慮,侄兒與平叔說說近憂。如今孟蜀、夏國都盯著我們,中原西進已是必然,就算集全境之力,也未必能應對這三路大軍。
更不要說二叔與我尚在相持,再拖下去,我們會被他們撕碎瓜分的!那才是違背了我爹的遺願,毀了他一生的心血,讓他死不瞑目!”
“這……”
韓登打斷種平,繼續苦口婆心的勸說道:“此時歸順,憑我們關中的底蘊,外加長姐又是文家大婦、未來皇後,何愁不能在朝堂之上傲視群雄?並非是我們伏低做小,而是以另一種方式,權禦天下!
否則,山河血染,兵敗屈從,那才真是失了先機,低人一等啊!”
夜風從半掩的紙窗吹進室內,一陣涼意襲來。種平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單手握緊扶手,低眉在地麵上左右移動,微張著嘴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理智告訴他,韓登說的不無道理,甚至可能是當前麵臨的嚴峻形勢下,最佳的選擇。
如果韓登統一不了關隴士族的意見,文訓會放棄進兵關中,任由夏國或者孟蜀兼並這塊肥沃的土地,日漸坐大,然後與他爭奪天下嗎?
絕對不會!!
他一定會讓那幫剛剛平定了中原的虎狼之師,消除一切反對的聲帶,恢廟鹹秦,收複西京。
他有這個能力。
種平坐在椅子上,心亂如麻的思考了很久,久到淩晨都快要失去耐心了,終於起身對著韓登正色行禮:“臣下明白了,該怎麼做,請關中王示下。”
“隻需如此……”
燭花爆裂,謀劃完事情後,韓登和淩晨就要辭彆離去,叫種平留步,還有好幾家的選票要拉呢~
就在韓登重新將黑色鬥篷蓋在頭上,正欲出門時,種平突然問道:“問階,你就不怕自己前腳剛走,老夫後腳就去向你二叔告發,全城緝捕嗎?”
韓登腳步一頓,和淩晨對視一眼後,笑著對種平說道:“無論如何,侄兒都尊重平叔的選擇。況且,侄兒相信您的為人。”
說罷,他便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種平欣慰的望著韓登離去的背影,大哥還說他家大郎不像他,哪裡不像?這份性情和膽魄,分明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渭城韓家,不生孬種。
就在他露出一臉姨母笑感慨萬千的時候,突然發覺有些不對勁,目光轉向淩晨,發現對方正在用一種古怪的笑容打量著自己。
“或許……大人真可以向藍田侯偷偷告個密,人生在世,又何妨一試呢~”
調皮的開了個地獄玩笑後,淩晨瀟灑的轉身,跨過門檻走了出去,留下種平微微發愣。
對啊!剛才光顧著談論大事了,怎麼把他給忘了,這小子是誰啊?
種平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剛剛不好的回憶來,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沒破皮吧?
在淩晨和護莊隊的保護下,韓登趁夜拜訪了許多長安城中還可以爭取一下的人,許多有識之士審時度勢,做出了和種平同樣的選擇。
當然,冥頑不靈的人也不會少,這樣的人,淩晨都送去見韓玨了。
有什麼委屈和苦衷,當麵跟他說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