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的那場冷雨是在夜半時候停的。
那晚有幾個人徹夜未眠。
比如城守大人葛子健。
他獨坐書房,第一次無緣無故的將他那小妾給大罵了一頓,他自斟自飲至天明。
比如錢士林和他的孫子錢四兩。
這爺孫二人就陳小富入帝京之事也聊了一宿,對於陳小富要建立的那監察院爺孫二人觀點不一,誰也未能說服誰——
錢士林說,所謂的監察院,其實就是曾經的內務司,隻不過換了個名字罷了。
陳小富要想將監察院給建立起來並不難,因為陛下會支持。
但要想這監察院真的發揮出監察百官的作用……錢士林認為這基本就不可能!
因為陳小富沒有屬於自己的勢力!
就算是有老鬼幫助他,就算陳小富掌握了大量官員貪墨的證據,他也沒有辦法真的就將那些官員給拉下馬!
道理很簡單。
官場盤根錯節,扯出蘿卜帶出泥,最終會發現牽連的是一大片!
法不責眾!
更何況這法還可能責到那兩個皇子的頭上。
陛下會怎麼辦?
能怎麼辦?
總不能將自己的兒子也給辦了吧?
總不能讓大周的朝廷陷入癱瘓吧?
所以,陛下最終隻能退,
隻能忍,
甚至因那些貪官的反噬拿陳小富的腦袋來平息那些官員的怒火與怨氣。
所以,錢士林認為這監察院就是一出鬨劇!
但錢四兩卻並不這麼看。
他認為這是一個好的開端,他認為陳小富既不是二皇子的人又不是定王的人,他是監察院最好的人選!
因為隻有他才不怕得罪任何人!
雖然前路艱險,但這路總是得要有人去走的。
陳小富是開拓者,是革新者,是……這漆黑夜裡的一道光!
總會有人追隨光明的。
他不會是孤獨的行者,終究會有人與之同行。
錢四兩對陳小富更加崇拜,立誌要考上進士,唯一求他爺爺的隻有一件事——
幫他進入監察院!
錢士林沒有說行也沒有說不行。
天光微亮,他拖著疲倦的身子帶著這孫子啟程向集慶而去。
離開時候他放飛了一隻信鴿,這信鴿向洛邑方向飛去。
紅袖姑娘昨夜也徹夜未眠。
倒不是她一直在憧憬著與陳小富同乘一輛馬車去帝京,而是她收到了老鬼飛鴿傳書而來的一個消息。
這個消息令她大為震驚,並因此憂心忡忡無法入眠——
這消息是,月前,與越國接壤的南普關,有三千輕騎著便衣攜短兵分五路出南普城向江南道方向而去!
駐守南普關的是天權神將申叔泰!
麾下有四大猛將,這三千輕騎便是其中之一的陳堯之陳大將軍所率領!
陳堯之,年三十,力巨,善射,有百步穿楊之能!
天權神將申叔泰乃左相潘不負的小舅子!
老鬼說這三千輕騎悄然下江南,極大可能就是要對陳小富不利。
紅袖覺得有些奇怪,老鬼既然知道,他理應做出安排來應對才是,這告訴自己是個什麼意思?
她雖然是花間堂堂主,大周朝許多青樓裡都有她的手下,但這些姑娘們並不是用來打仗的!
她們是為內務司收集情報的!
她現在手裡隻有二十四使,這二十四個姑娘倒是都有五境的身手,但麵對三千輕騎能做什麼?
自身都難保,難道還指望自己保護陳小富?
自己倒是能保護陳小富,但麵對三千神將府的輕騎……這基本上就是一同赴死了!
能一起死倒是無所謂。
可陳小富是老鬼看中的內務司未來的執掌者!
老鬼肯定是不希望陳小富這才出臨安就去了地獄的,那麼這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紅袖左思右想不明其中之意。
老鬼又沒有說阻止陳小富入帝京……那就隻能將這個消息告訴陳小富,讓他自己做出去還是不去的選擇了。
就這麼想著,窗外有一聲雞。
紅袖起身,洗漱,與二十四個姑娘一同吃了早飯便帶上了行禮離開了賞月樓。
陳小富今兒個的早飯是在東院用的。
早餐很豐盛,老奶奶老爺爺卻有些強顏歡笑——
畢竟在這裡生活了足足十七年了!
尤其是奶奶,奶奶在這裡照看著他也照看了十七年了。
雖說記憶中這位奶奶對自己若即若離,但真到了這分彆的時候,老奶奶明顯還是有些不舍的。
“你已經知道了帝京的凶險,奶奶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
莊老夫人放下了碗筷,取了一張手帕擦了擦嘴,看向了陳小富,又道:
“你長大了,奶奶也老了。”
“人這一輩子啊……從小到老是必然的過程,但從小到老所經曆的事所遇見的人,卻有著天意。”
“原本奶奶是以為你這輩子都會呆在這裡,在這裡小富即安,在這裡娶妻生子,就這樣平平淡淡,卻又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的。”
“瞧瞧,這便是命運的安排,你終究還是要離開這裡去帝京了。”
“去吧……”
“這些日子奶奶也想明白了,那就是你的路,也或者說是冥冥中的天意對你的指引。”
老奶奶扭頭四顧,“若是在帝京一切順心意,日子過得舒爽,那便就留在帝京。”
“若是在帝京覺得不舒服,那就回來。”
“奶奶早就說過了,這花溪彆院是你的,花溪彆院的一切都是你的!”
“這就是你的家,奶奶就在這裡給你守著……”
說著這話,莊老夫人從袖袋中取出了一塊青色的小牌子遞給了陳小富:
“這是青衣樓的青木令,青衣樓的樓主叫葉青衣,他在帝京。”
“你去了帝京之後他會去找你,你若是有什麼需要他做的便交給他……他或許能給你一些幫助。”
陳小富接過了這小木牌子,咧嘴一笑:
“奶奶還藏著這種私房?這個好啊,孫兒在帝京兩眼一抹黑,正是最需要人的時候,多謝奶奶,孫兒就不客氣了!”
說著這話,他看向了陳臨淵:
“爺爺,你呢?你在翰林院當了那麼多年的官,總應該知道一些人才的吧?”
“孫兒要那種真正有能力,卻又沒背景被打壓排擠的人才,還請爺爺推薦幾個給孫兒。”
陳臨淵瞪了他一眼,從袖袋中摸出了一張疊好的紙遞給了陳小富:
“這紙上的幾個名字並不都是爺爺的門生故舊,但他們確實有才華。”
“也有骨氣。”
“當然,在監察院當官不一樣,至於這些人能不能用要如何去用,這需要你自己去觀察。”
“畢竟人心是最複雜的,爺爺這雙老眼也看不透人心,更看不了多變的人性!”
陳小富也毫不客氣的接過,他將這青木令和這張紙揣入了袖袋裡,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起身,跪在了地上。
規規矩矩認認真真的給兩個老人磕了三個頭!
起身,他再次躬身一禮:
“爺爺奶奶對孫兒之恩,孫兒永遠銘記在心!”
“孫兒此去帝京覓前程,等孫兒站穩了腳跟再接爺爺奶奶來帝京。”
“你們……保重身子!”
“將來還要帶曾孫!”
莊老夫人:“……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