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母親責罵,多數人都會膽寒。
可餘幼嘉偏偏不吃這套。
她穩穩當當又揮舞著切藥刀,又砍爛了一扇窗戶,方才轉身,用比周氏還大的聲音嗬斥道:
“閉嘴!”
兩字既出,莫說是原本等著自家小閨女哭訴懇求的周氏愣住了,滿院女眷,連帶著站在庭中已然有些昏昏欲倒的餘老夫人也愣住了。
餘幼嘉手握鋒利的切藥刀,眼中的神采卻比刀上的寒芒還要冷上三分,與之對視,竟讓一眾剛剛知曉她身份的女眷們心中生起了一種古怪的感覺——
怎會有被蟒蛇纏繞之感!?
餘幼嘉環顧四周,確定沒有人能和自己的視線對上,方才將視線落在了滿臉敢怒不敢言的周氏臉上,嗤笑道:
“不知凡幾的蠢物。”
“聽聞餘家女眷要過來,便急急忙忙將我趕出家門,撇到一旁哄著人從江陵趕到崇安,卻當著一家女眷的麵,要人家骨肉分離,不,流落街頭”
“你竟也有臉說我沒心肝?”
這幾句毫不留情的嗬斥落地,震的在場女眷心神具顫——
早就聽聞大房還有一個未有接回家的外室女,可這外室女,行事怎的如此乖張!
周氏雖然糊塗又輕浮,可也是其親母,怎的當著眾人的麵,便將人罵的下不來台!?
餘幼嘉早將在場女眷們的神色看了個徹底,手腕發力,又一次砸破一扇窗。
而後,在眾人震驚的目光,與尖叫聲中,將切藥刀閃爍著寒芒的刀尖,對準了欲看周氏熱鬨的黃氏。
黃氏心中本還在偷笑周氏教養出了這樣沒規矩的閨女。
此時眼見禍水東引,當即變了臉色,可也不等她開口嗬斥,便聽餘幼嘉再一次喝罵道:
“還有你,你笑什麼?你難道不知道你也是個蠢物?”
黃氏登時勃然大怒,餘幼嘉則是冷笑道:
“我且問你,你今日非得住進這間宅院今日若是真住進來了,你又準備如何?”
黃氏被指著鼻頭,自然不舒服,聽到這個問題,當即又有些硬氣:
“隻要能住下好好將養,我就能照顧我的一雙兒女養傷養病,撐到男丁們回來。”
“餘家以詩書傳家,貴在氣節不折,往後等流放北地的男丁們回來,咱們家照樣還有東山再起的希望。”
黃氏所言,也正是家中女眷們的想法。
可也正是聽了這話,餘老夫人的眼中,明顯卻閃過一絲令旁人難以覺察的掙紮與痛苦,麵上更是多了幾分不忍的神色。
餘幼嘉聞言,裝作才恍然大悟的模樣,又笑了兩聲:
“所以才說你是蠢物,有何不對呢?”
眼見對方還想辯駁,餘幼嘉又以雷霆之勢,砍碎了一扇窗。
這一回,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氣,也用上了胸口中滔天的怒火,窗戶落地,木屑橫飛,駭人的緊。
餘幼嘉當著滿院女眷的麵,喝罵道:
“你們以為你們給過多少恩惠?!”
“周氏十數年的光陰,生了三個孩子,兩個早早就被養在大夫人膝下,所換得的,也不過隻有這一間宅院,與一些早已填作往日開銷的頭麵首飾!”
“這回光是將你們接回來,就花了家中所有的現錢,還變賣了所有能變賣的東西!”
“你們這些高門貴女,名門命婦,還想著好好將養,還在耍些內宅手段,謀劃如何住的更好一些,如何照顧兒女,如何等著男丁們回來東山再起——
你們卻不知道下一餐米在何處,請大夫的錢在何處!”
庭院中,多是出生顯赫的女眷。
莫說是出嫁前不曾被人指著鼻頭狠罵,就連抄家時,那些貪墨油水的差役也隻好聲好氣的將人請走,何曾被這樣惡言以對。
可偏偏,餘幼嘉的話,又是她們確實從未考量過的問題。
餘老夫人被說中心事,閉著眼輕顫,呼吸聲也粗重起來。
餘幼嘉的喝罵響徹院子,可顯然,她還不準備停。
她一手拎著刀,一手撐在廂房的門上,稍稍用力,已然被劈了一刀的門立馬攔腰截斷。
而門窗具開的廂房裡,是一覽無餘的空蕩。
沒有擺設,沒有用以遮眼的簾子,甚至連桌椅都沒有,隻有一張站在庭院就能直窺到底的小床。
這是餘幼嘉醒來之前就知道的事情。
為了讓自家閨女順利從江陵來到崇安,回到自己身邊,周氏幾乎將家中賣成了個空殼。
連帶著原身反複交代過不能售賣的立身之本,周家給周氏做嫁妝的五十畝田地,也一並低價售了出去。
餘家女眷自然沒有想過辛辛苦苦,風餐露宿來到崇安,又在庭前為了爭奪宅院屋子而吵了半天,而宅院的內裡
居然是這幅場景!
當即,就有好幾個人捂住了心口,嗚咽起來。
抽抽噎噎的抽泣聲終於令餘幼嘉耗儘了最後一絲耐心。
她靠在門柱旁休息,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反手用刀背敲了敲破了個大豁口的窗戶,火星直撲餘老夫人而去:
“老夫人不如這樣,您同我說聲‘謝’吧。”
“不可胡言!”
“你這小丫頭,我們可忍你很久了,你對我們不敬也就罷了,你居然!”
餘老夫人到底是餘威仍存。
幾乎是餘幼嘉話音剛剛出口,當即便有好幾道聲音出言嗬斥了餘幼嘉。
但餘幼嘉隻是站在台階上,手持寒刀,居高臨下的瞥了幾人一眼,當即那幾人便歇了言語。
餘老夫人原本站在庭下,閉著眼沉思,聽聞這話,確實一下子睜開了眼,目光如炬的盯著餘幼嘉:
“好個牙尖嘴利的小丫頭!”
“老身進屋到現在,隻說了區區不到幾句話,也說了外麵一家欠著周氏幫扶的恩情,晚些也會還上銀錢!”
“你若在意周氏與黃氏相爭之事,合該各打五十大板,為何又如此言語相激?!”
“你倒是說說,老身欠你什麼,又該謝你什麼!?”
餘老夫人隨著老太爺攜手多年,沉浮榮辱,皆是品過。
真放出氣勢時,也駭人的緊。
此番餘老夫人如此做派,當即就讓原先畏懼餘幼嘉手中寒刀的女眷們鼓足勇氣,對著餘幼嘉怒目而視,大有撲上來啖其血肉的架勢。
可偏偏,就是這樣的場麵,餘幼嘉也絲毫不懼,一手執刀,一手掏了掏耳朵,言語無畏道:
“謝我尊老,沒有罵您,不然還能謝我什麼?”
餘老夫人周身一震,餘幼嘉卻已站直了已然恢複力氣的身體,又一刀狠狠劈砍在了另一扇木門之上:
“其餘人雖然各自有各自的心思,但勉強也算有個苦衷,您個掌家之人,為何如此當斷不斷?!”
伴隨此聲喝問,又是一陣令人牙酸的房屋倒塌聲。
餘幼嘉森然的邁步走向下一扇窗戶,又是一招揮出,木屑橫飛:
“若是我當家,誰敢當著我的麵如此相爭?!”
“既然一個打腫臉充胖子,一個死乞白賴不肯走,那就都彆住!”
“我破了所有的窗戶,屋門,誰還能在這住得下!?”
“我今日拆了這座宅院,賣了此處的地契,將所有人統統趕去睡破屋,誰敢說我什麼?!”
震耳欲聾的破窗聲中,餘幼嘉的聲音卻像是更令人膽寒的雷暴,一時間震得眾人不敢發出哪怕是一丁點的聲音。
餘幼嘉手起刀落,言語更似地府裡爬上來的夜叉修羅:
“你們有本事,就舍了一家團聚,就不要拿我賣屋的銀錢請大夫抓草藥,就不要吃我半粒米,更不要換掉這一瞧就半月沒換的衣物”
“不然——
誰又有本事說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