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傳武沒好氣的懟了一拳康凱。
康凱轉過臉,瞪著倆大眼珠子,一臉不悅:“你懟我乾啥?”
“不是,你小子在這許願呢?”
康凱紅著臉說道:“你彆管,這是我和張姨的事兒!”
孫傳武白了眼康凱,也開始對著張婷嘮叨。
“那啥,張姨,昨天的事兒謝謝你了,你彆跟我生氣,我不是故意罵你的。”
香頭的煙緩緩的飄向天空,像是在跟孫傳武說我沒放在心上一樣。
“那啥,昨天答應你的被子還有香皂我都拿來了,您在下麵彆忘了洗澡。”
孫傳武麵前突然就刮起一陣風,紙灰劈裡啪啦的糊了孫傳武一臉。
孫傳武趕忙往外麵吐著紙灰:“呸呸呸,心眼兒咋這麼小呢。”
康凱指著孫傳武哈哈大笑:“你瞅瞅你,哈哈哈,跟非洲人一樣,讓你嘴賤。”
孫傳武白了眼幸災樂禍的康凱,對著墳堆兒輕輕一笑。
“張婷。”
“謝謝你。”
兩個人扛著鐵鍬下了山,等倆人推著車子回了家,已經上午十點了。
淘米做飯,中午頭老爺子也沒回來,倆人簡單的用大醬炒了個雞蛋,然後上園子裡拔了幾棵大蔥,米飯拌著雞蛋醬,再啃上一口大蔥,吃的那叫一個香。
吃飽喝足,倆人躺在炕上睡覺。
下午三點多,老爺子回來了,孫傳武和康凱倆人洗了把臉,騎著自行車去了三隊兒。
到了劉偉力家,孫傳武和康凱倆人燒了紙,然後進屋去找劉偉力媳婦兒。
“嫂子,一會兒得讓小侄子跟著我去給偉力哥指明路,到時候你跟著教小侄子咋說。”
劉偉力媳婦兒紅著眼睛點了點頭,聲音有些虛弱:“上午孫爺說了,一會兒我跟著一塊兒。”
“好嘞嫂子。”
孫傳武看著劉偉力媳婦兒這樣,心裡也有些發酸。
這年頭孤兒寡母的日後肯定艱難,你說改嫁吧,帶個小子都不愛要,要是一個人過,哎,其中的辛酸隻有她一個人知道。
“嫂子,我這人嘴笨也不會說話,那啥,偉力哥走了,你還有孩子呢。你說你要是垮了,以後孩子咋整?”
“誰親都不如爹娘親,你咋也得振作起來。要是你再有個三長兩短的,孩子就真從天上掉地上了。”
“他沒了爹了,不能再沒了媽了。”
劉偉力媳婦兒低下了頭,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孫傳武恨不得給自己倆嘴巴子,早知道我不勸多好呢,這咋一勸還勸哭了呢?
“哎,節哀吧嫂子。”
孫傳武趕忙出了屋,挨到太陽下山,劉偉力媳婦兒領著孩子出了屋子。
按理說白事兒劉偉力媳婦兒應該跟著操辦,可劉偉力媳婦兒現在這狀態,跪上一天估摸著就得躺下。
規矩是規矩,但是規矩是人定的,人情有時候要比規矩還重要。
現在劉偉力媳婦兒看上去狀態強了不少,她先是領著孩子給劉偉力上了香磕了頭,然後走到孫傳武的麵前。
“走吧傳武。”
“好嘞嫂子,康凱,你去搬凳子去。”
三大一小出了門,站在大門口,康凱擺上凳子,然後把劉偉力的兒子抱到凳子上。
劉偉力媳婦兒接過扁擔,一頭搭在了孩子的肩頭,絕大部分的重量都在她的手心兒。
兩個人麵朝西南,劉偉力媳婦兒輕聲說道:“兒子,喊吧。”
“劉偉溺,上西南瑤池大路啊!”
“劉偉溺,上西南瑤池大路啊!”
“爸爸,上西南瑤池大路啊!嗚嗚嗚!”
喊到最後一句,劉偉力的兒子突然就哭出了聲。
他小小的身子扛著扁擔的一頭,遠處僅剩的一絲光亮映照在他的臉上,或許在剛才那一刻,他突然就懂了離開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他鑽進母親的懷裡,院子裡,劉偉力的父親低著頭抽著煙,劉偉力的姊妹兄弟,紅著眼睛仰起了頭。
人生少不了彆離。
從出生那一刻,人的一輩子,幾乎就和悲情的灰色色調掛上了邊。
但是,卻又無時無刻,散發著奪目的光彩。
跟著劉家吃了晚飯,晚上的時候,一大家子人拎著紙活去大路口燒紙馬送盤纏,隻留下劉偉力的父親一個人待在靈棚裡。
火光映照在孫傳武的臉上,孫傳武腳踏七星,比先前那兩次更加的從容。
低沉的咒語伴隨著紙活劈裡啪啦燃燒的聲音,莊重而又神秘。
這些東西,承載著的不僅僅是對亡人的緬懷,更多的,則是對未亡人未來的期待,和對未來生活的向往。
劉家,靈棚裡。
劉偉力的父親坐在凳子上,目光一直停留在靈床上被白布蓋著的劉偉力。
看著劉偉力身體的輪廓,一直默默無言的老爺子突然就蜷縮了身體,筆直的脊梁,瞬間就彎曲成了大蝦的形狀。
他的身子慢慢的前傾,身子歪著身子離開了凳子,雙手捂住自己的臉,身子忍不住的顫抖著。
他竭力不讓自己發出哭聲,一聲聲低沉的嗚嗚嗚,承載著作為一個父親,難以言說的悲傷。
到了這一刻,他還是在竭力控製著自己,像是生怕哭的聲音太大,就要吵醒眼前已經沉睡的孩子。
那種剜心的疼痛,讓他的身子,讓他原本筆直的脊梁,再也直不起來。
聽到遠處的腳步聲,他踉蹌著扶著膝蓋坐回了凳子上,用袖子擦拭著臉上的淚痕,然後仰起頭重重的吐出一口氣。
“偉力啊,你這孩子,你是輕快兒了,以後你可讓你爹咋整啊。”
人多了起來,眾人臉上的悲傷像是被人偷走了一樣。
劉偉力的媳婦兒坐在靈棚裡,托著腮,聽著劉偉東還有劉偉霞講著劉偉力小時候的事情。
他們的臉上沒有一絲傷心難過,眼底卻時不時的閃過一絲哀傷。
劉偉力的媳婦兒就那麼認真的聽著,從劉偉力的出生,一直聽到結婚。
結婚之後呢?
啊,結婚之後,劉偉力的人生已經屬於她了。
那這些年劉偉力做了什麼呢?
這個憨呼呼的男人,好容易去了林場上班兒,這一放假就迫不及待的往回跑。
他是死在了回家的路上啊,也死在了她的懷裡呀。
他死在了這個夏天的末尾,生命永遠定格在了這一刻。
劉偉力媳婦兒微笑著看著大姐,問道:“大姐,後來呢?”
劉偉霞眼含著熱淚:“後來啊,後來有一天他突然回家跟咱媽說,他看上了鄰村的一個姑娘。。。”
“他說,這輩子啊,就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