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好一個指紋提取法。”
梁仲道不斷點頭,麵色微紅地激動道:“若甫,快將此法記錄下來。”
始終跟隨在巡撫身旁的中年男子,當即頷首:“是,大人。”
秦合正麵色黑得不能再黑,死死盯著齊逸的眼中,滿布陰翳。
眼見事態朝著自己本法控製的方向發展,他心底無比焦急,胸口像有一座蠢蠢欲動的火山即將爆發一般,劇烈地起伏著。
終於,秦合正忍不了了。
他大吼道:“那又如何?就算每個人的掌紋和那什麼指紋都不同,也隻能證明,那些士卒用過刀。並不能證明,你們沒用過!”
梁仲道斜了此人一眼,表情沒有一絲變化,但眼中的嫌惡之色已溢於言表。
拋開秦家一窩子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不談,齊逸還是很能體諒秦合正的。若換作自己,親兄弟被人砍死,自己也會想要一個公道。就算知道兄弟不是什麼好鳥,也想搞清楚來龍去脈。
正是基於這一點,齊逸才會嚴陣以待,並沒有因為有世子這位榜一大哥抻腰,也沒有因為知府大人介入此案,就掉以輕心。一大早起來就寫寫畫畫,讓衙役們出去采購了一大堆物品回來,以作不時之需。
“秦司馬,這是要跟我死嗑到底啊!”
齊逸歎了口氣,喚來一名衙役,又取了張乾淨白宣,讓那衙役在紙上摁下手印。隨後,他自己再在那手印上再摁。
於是,一個交疊的、模糊的手印呈現在眾人眼前。
“看到了嗎?若手印交疊,得到的就會是這種無法清淅辨認的無效手印。”
說罷,齊逸轉身對封天賜說道:“有勞封捕頭,展示兩招刀法。”
封天賜二話不說,痛快地抽出腰間佩刀,比劃了兩招。
“封捕頭方才演示的兩招,樸實無華,沒有半點花哨。在我這個外行看來甚至覺得有些笨拙,不像劍法那般賞心悅目。”
“但是,刀,乃剛勁有力之兵器。刀之一道講究的就是力量,正所謂一刀破萬法,便是此意。”
齊逸說罷,便發現封天賜兩眼發亮地盯著自己。
不,不止這貨,在場不少捕快都用一種看寶貝似的目光,看著自己。
“一刀破萬法,一刀破萬法”封天賜喃喃自語地重複著這句話,像是領悟到了什麼,但一時間又沒能捕捉到那縷似有若無的靈感。
“咳咳~~”齊逸乾咳兩聲,繼續道:“要發揮刀意,斬出最強一刀,使刀者輕易不會變化握法。尤其是在搏命的情況下,誰都不想在兵器相交之時,由於自己握的不夠緊,導致刀被震得脫手而飛。”
“因此,這些士卒昨晚合圍秦都尉時,皆用儘全力握刀。”
“人在緊張、亢奮、激動等情緒下,會分泌大量汗液,從而在刀柄上留下相對清淅的掌紋與指紋,我才能提取到有效紋印。當然,這也有賴於軍刀刀柄處都裹著皮子,若是木質或布類,就會大大增加提取的難度。”
眾人紛紛點頭,秦合正卻像一座噴發的火山,怒不可遏道:“奇技淫巧,休想用這等手段瞞騙過關。若非你這廝作祟,我五弟豈會這般慘死!”
“巡撫大人,下官請求將此案通報刑部,通報大理寺”
未等秦合正把話說完,始終靜立於旁默默觀察局麵的寇司命,直接打斷道:“秦司馬想通報刑部還是大理寺,本司命都可代勞。”
眾所周知,大啟十二司命在被聖人欽點為司命之後,必須在刑部與大理寺,流轉供職滿六個月。所以,兼任府衙總捕頭的寇戰,與這兩個部門自是熟的不能再熟。
“你指證齊令官指使部下,屠殺守備軍一眾士卒。無憑無據,全靠揣測。在你拿不出實證的情況下,齊令官本無需自證清白。”
“但為了讓你看清事實,他先是當堂驗屍,證明死者並未吸入迷煙。後又以指紋提取法,證實自己及南城衙門眾人,並未使用過凶器軍刀。”
“而你,一而再、再而三死咬齊令官不放。這般咄咄逼人,究竟意欲何為?”
寇戰的聲音不大,語氣也聽不出半點情緒,但在秦合正與秦家老管事耳中,卻如擂鼓般震耳欲聾。
“我、我雖無實證,但我五弟絕不可能死在複安和那些士卒之手!”
“為何不能?”
寇戰反問道:“區區一個守備軍都尉,還以為自己是什麼軍中大將麼?就算是大將,夜闖城衙、縱火行凶,還欲劫牢獄,也是死罪。士卒們不願就此陪葬,將功贖罪,將他圍殺,合情合理。”
“不可能,那將官複安與眾士卒都是我秦”
秦合正激動大吼,結果,話到一半,便聽堂外傳來洪鐘般雄厚的一聲。
“合正!”
緊接著,一位穿深褐色圓領袍、頭戴翡翠冠的中年男子,邁步入堂。
“秦合禮,見過巡撫大人!”
來者正是秦家家主秦合禮。
但見此人,身形與秦合廣極為相似,一樣的魁梧高大。鼻梁高挺、眼窩深陷,五官深邃立體,若非瞳孔是黑褐色的,還以為他是紇人後裔。
梁仲道頷首回禮,未曾搭話,隻看著那秦家家主有何主張。
身姿筆挺頗有武者風範,卻作一身富家翁打扮的秦合禮,拱手朝江入年揖了一禮,而後轉身走進屍堆,抱起秦合重的屍身,灰發老者則將秦合重的首級放進隨從攜帶的一隻木盒裡。
“合正,將五弟送到車上去。”
秦合正在見到大哥的第一眼,爆發的怒氣瞬間便降了下來。接過秦合重的屍身,兄弟二人深深對視一眼後,秦合正便與老者,轉身離開。
秦合禮如大衛雕像般棱角分明的麵容上,不見一絲悲痛或憤怒之意,如深淵般的雙眼也無半點波瀾,就好像死的不是他親弟弟,而是個無關緊要的路人一般。
他大手一揮,一名隨行青年單膝跪地,呈上盒子。那盒子裡頭,便是免罪銀券,齊逸此前已經見過。
秦合禮打開盒子,雙手呈於梁仲道麵前,表現得極為恭敬。
“在下六弟秦合廣,性情暴戾又年輕氣盛,錯手殺死教坊司花魁與婢女,屬實該死。但我秦家先祖,曾為大啟守國門,一族兒郎悉數戰死沙場。還望巡撫大人,看在秦家先祖的份上,饒小弟一命。”
“都是秦某這個長兄,管教不嚴。秦某在此立誓,今後定會嚴加管教幼弟。”
“懇請大人,高抬貴手!”
搬出免死銀券,單是殺害花魁月倚夢與丫鬟綠蕪的罪行,即便是巡撫梁仲道,也動不了秦合廣。
但身為秦家家主,秦合禮依然將姿態放到最低,字字句句說的極為真誠。
所說之話也很是漂亮,沒有逃避掩蓋弟弟所犯之罪,錯了就是錯了,他認。
給足梁巡撫麵子,可以說是誠意拉滿。
梁仲道沉吟兩息,看向齊逸:“秦合廣何在?”
“牢裡。”
梁仲道點點頭,給齊逸遞了個眼色,示意他放人。
齊逸也不含糊,當即朝苗英揮了揮手。後者立馬出了二堂,直奔監牢。
既然秦合重的屍身都運走了,那其餘屍體也就沒有留著的必要了。一眾衙役掏出事先準備好的麻布袋,將殘屍敗體,一一比對進行匹配,再裝進袋裡。
過了約摸半刻鐘,還未見人影,秦合禮有些詫異道:“可是,出了什麼岔子?”
“是這樣的,昨夜有人在衙門縱火,眾衙役都搶著撲火,為防犯人走脫,便將牢門用鐵鏈鎖住。另外,還搬了些桌椅堵住。”
齊逸一本正經地胡謅起來,而後真心實意地笑道:“秦老板稍安勿燥,令弟定會完完整整交還到您手上的。”
這話聽著沒什麼,實際字字都是刺。
秦合禮雙眼微微虛了一下,麵無表情地看向齊逸:“敢問這位是”
話沒說完,便見通往後院的側門衝出一名衙役。
“大人,大人!”
齊逸快步上前,衙役輕聲彙報,李春福回來了。
那位在居安閣的老仆運伯,也找到了,人已帶回衙門,這會兒在後院候著。
齊逸思忖兩息,轉身拱手一禮:“巡撫大人,此案另有內情。”
端坐於堂上的梁仲道,眉頭微微一挑,沉聲道:“如實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