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桌翻倒在地,帖著囍字的紅綢被燒成灰燼,婚房內一片死寂。
靳九思雙眉緊蹙、陷入沉思。饒是衣冠不整、發絲淩亂,顯得甚是狼狽,那張無與倫比的臉,依然美得難以令人忽視。
一身火紅勁裝、怎麼看都不像大家閨秀的靳問羽,滿腦袋問號道:“所以,死的到底是那個什麼花魁娘子,還是趙家四小姐啊?”
‘論文不算標點符號三萬五千字的我,口頭表達能力也毫不遜色啊。這位大小姐,您這麼睿智您爹知道嗎?’
齊逸心底一口老槽不敢吐,隻能無語地掃了這妹子一眼。
“你和你的爺爺,在南郊發現了一具無頭女屍。前往南城衙門報案,卻被屈打成招、送入大牢。當晚,又遭毒手,被一獨眼男子悶死在獄中。”
靳九思條理清淅地說道:“你大難不死,在義莊蘇醒後,打算察清此案,還自己一個清白。於是,聯同南城差役二人,前往南郊野林。一番尋摸後,找到了趙家四小姐的頭顱。”
“那南衙大人武斷判案,疑收受教坊司老鴇賄賂,你怕前往衙門說明實情等於自投羅網,被再度送入大牢。又得
知今日我與那趙四小姐大婚,你便覺察出這中間恐有陰謀。遂潛入國公府,藏於我房中的櫃子裡,”
“我說的,可對?”
“對對對”齊逸連連點頭。
要不是現場氣氛不允許,他就是忍著手疼,也得給對方鼓個掌。
可以可以,短短幾分鐘就理清了整條時間線,脈絡分明、主次有序,語句還很精煉。這位國公府最受寵的九公子,顯然不是繡花枕頭稻草包。
智商在線就好辦了,齊逸原本還有些擔心,電視劇裡的貴公子,大多不學無術,隻會遛鳥、泡妞。如果是那種選手的話,想要查清此案就沒那麼容易了。
當然,他也不是無腦賭。昨夜從萬山虎和元成那裡,打聽了不少九公子的傳聞後,才決定潛入國公府。
“二位,多謝相救之恩!”
靳九思再次鄭重地向齊逸和萬山虎,拱手一禮。
萬山虎立馬雙手抱拳,似乎覺得這樣不夠,又90度鞠躬,態度認真地還了一禮。
“唉!”靳九思深深地歎了口氣:“這妖物也是不長眼,何故來害我一個將死之人呢?”
‘你先彆死,把案子查清楚,幫我把死囚的身份清白白再說’
齊逸心底暗忖,麵上則安慰道:“公子生來便是天之驕子,何苦日夜憂思。”
靳九思自嘲地苦笑一聲:“你既知我今日大婚,必定也聽說,我身染奇症、藥石無用。命,不久矣!”
“哥!”靳問羽秀眉堆成了個‘八’字,一張小臉皺成一團,水靈靈的杏眼滿是心疼。
齊逸想了想,問道:“公子可聽說,有一種名叫蜉蝣的生物。”
靳九思沉吟數息後,茫然地搖了搖頭。
“蜉蝣的壽命很短,日出而生、日落而亡。”
聽到這句話時,靳九思動容地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映出兩抹陰影。
看了眼無比憂鬱的貴公子,齊逸繼續道:“蜉蝣在水中出生,成蟲後,壁薄有光、晶瑩剔透。經過數個時辰的成長後,入水等待蛻變。”
“當其出水之時便會羽化,背生雙翼、薄如露絲,唯美至極。”
“它們從未因為自己活的不夠久,而放棄活著。它們履行了繁衍生命的天職,更認真對待自己活著時的每一分、每一秒。”
“朝生暮死,那又如何?生命的奧義,不在於時間長短,而在於為何而活。”
靳九思抬起頭,怔怔地看著一身粗布麻衣的少年。
“寄蜉蝣於天地間,渺滄海之一粟。”
“在這天地間,人與蜉蝣又有何異?與山川日月相比,人的一生不也短暫得不值一提麼?但那些傳承千古的文明、救命的良藥、造福百姓的工具,不都是渺小的人類創造的嗎?”
說著說著,齊逸自己也莫名激動起來。
“生命不貴乎長短,有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這輩子過的痛不痛快,到底為何而活,這些才更重要!”
“痛不痛快,為何而活”靳九思囁嚅雙唇,輕聲重複著這兩句話。他心底隱隱生出一種微妙的感覺,但一時之間又說不清、道不明。
“好一個寄蜉蝣於天地間,渺滄海之一粟!”
伴隨著渾厚有力且極富磁性的說話聲,一道身影躍過院牆,如一片柳葉般飄至門前。
來者是位身形頎長的中年男子,一襲白衣,右手負於身後、左手握著一卷書,長相儒雅氣質飄逸。
齊逸先是被對方那比吊威亞還秀的輕功,給震驚到了,隨後便職業病地注意到,這位出場方式逼格拉滿的大叔,連靴子都是白色的。
“師父”靳問羽甜甜地喊了一聲。
男子笑嗬嗬地抬手拍掉愛徒肩上的栗子碎屑,掃了眼像被洗劫過的婚房,微微挑了一下眉,最後將目光落在齊逸身上。
“剛才那句話,是你說的?”
‘怎麼這種反應,正常人看到新娘被殺了,還死得身首異處,不應該很驚訝嗎?’
齊逸心底一疑,麵上則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地回道:“是。”
男子饒富趣味地盯著齊逸,齊逸也不懼,眼神坦蕩地回看對方。
二人對視了片刻後,男子大笑:“哈哈,有意思,有意思!”
“九公子,各位”齊逸神情凝重道:“在下有一事相求。”
靳九思想也不想道:“你想要什麼,但管開口。”
“妖物一事,還請先彆聲張,在下還需確認一條重要線索”
話沒說完,便聽院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靳九思不明白這個少年到底想乾什麼,但對方救了自己一命,沒道理不幫這個小忙。
齊逸轉頭看向一身火紅、活似人形小辣椒的靳問羽。
“看什麼看,哼,保守秘密什麼的,我最擅長了。”
小辣椒翻了個白眼,見齊逸右手還在淌血,從懷裡摸出一隻小瓷瓶,將黃焦焦的藥粉倒在傷口上,又掏出薄麻布條簡單地給他包紮了一下。
‘不是,手法這麼熟練的嗎?’
齊逸暗自嘀咕了一句,一扭頭卻發現,那位疑似有嚴重潔癖的白衣大叔,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
兩隊人馬拱衛著一位兩鬢斑白的男人,穿過院子快步來到長廊。
“父親!”
靳九思和靳問羽當即迎上前去。
來人正是國公靳千裡,穿一身繡金色暗紋紫羅袍、外披一件淺紫色紗製氅衣,發圈金冠,貴氣逼人。身形不胖不瘦、頗為高挑,肩寬背闊、步態挺拔,頗有大將之風。
劍眉星目,麵容生得很是剛毅,或許是飲酒的緣故,兩頰略微有些泛紅。
‘就這外形氣質,妥妥的叔圈頂流啊!’齊逸暗自讚歎,這一家三口的顏值高得有點過份了。
靳千裡掃了齊逸和萬山虎一眼,麵色平和,沒有一絲敵意,但也沒有半點善意。古井無波的目光,有著經曆歲月洗禮後超然物外的平靜,似乎能洞穿他人心思一般。
‘這種人通常都有著極深的城府,心思深沉得可怕。俗稱,老銀幣。’
齊逸對這位國公大人的初印象,作了個總結。然後就看到前一秒還深不可測的國公爺,見兒子隻穿了薄薄的單衣,眉頭立馬皺成了個‘川’字,抬手便要去脫自己身上的氅衣。
靳九思阻止了父親的動作,隨後掃了眼侍衛,靳千裡當即心領神會、大手一揮。
了解清楚情況後,靳千裡匆匆回到前廳,準備送客。
諸位前來賀喜的賓客,都看出國公爺神色有異,卻也不好多問,便有禮有節地一一告辭。遠道而來的京都官員與親戚,則由一早就等候在外的馬車,送往客棧。
賢王世子炎景初,表示自己有些不勝酒力,今晚就不回去了。雙方本就是親家,關係一直很不錯,國公爺便應允了。
偃州巡撫梁仲道、布政使劉孚、白帝城知府陳翰軒,三位重量級人物則關切地詢問起來。
此案涉及南城衙門,官麵必然繞不過。國公爺倒也痛快,將事情大致經過簡單說了一遍。
三位特地前來吃席的大佬,怎麼也沒想到,喜酒吃著吃著轉眼就要變成白事了。
梁仲道新官上任,本就曆經圖治,想做出一番成績。聽聞此事後,甚是不悅。
陳翰軒擔任白帝城知府已近六年,對東、南、西、北,四城衙門的令官,自是熟悉得很,哪會不知道那南城令官是個什麼貨色。
陳知府暗戳戳提醒了一下,南城令鄭迎鬆的表姨父乃是當朝首輔。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就跟點了炸藥桶似的。梁巡撫勃然大怒,當即差屬下去‘請’南城令。
喜宴戛然而止,國公府正堂原地變成公堂。
齊逸潛入國公府的目的,就是把事情搞大,從而借國公府的能量為自己洗冤翻案,替趙玉柔查出真凶。
但他沒想到,真凶不是人。
更沒想到的是,國公府的能量大得超乎想象。
麵對堂上坐著的幾位大官,齊逸一時間有點不知道應該先抱哪條大腿